第四十四章 私信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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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铨也只恨自己手快……而这日晚间,这位名闻天下的编修苦思冥想,一直枯坐到深夜,方才在自己身前的稿纸上写下了官家亲临河上,河中府三面被围,已成囊中之物的一篇稿子。
没错,河中府虽然没有打下,但马上就要打下了!
当然了,赵官家肯定没有亲临河上,河中府也不可能直接就降服。
实际上,就在整条战线渐次接敌的时候,赵官家本人却在御营中军的环卫下,在安全的洛阳盆地缓缓向西进发着……他这两天唯一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想起了长安还有个从北伐那一刻开始便已经丧失了价值的使相宇文虚中,然后匆匆给对方下了道旨意,让他着力都督后勤,确保河东方面军的供给云云。
毕竟嘛,虽说今日不同往日,这位官家‘知兵明主’的人设也已经很强大了,但是如果没有河中府这个层级的地域性大城拿下,没人会允许这位官家过河的。
而说到河中府,正是北伐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第一站。
长久以来,宋廷不停的完善和细化北伐预案,但无论怎么完善,怎么调整,都脱不开岳飞和吕祉的那个不约而同的灭金策略——先取河东,河东在手,太行形胜之地,居高临下,则河北迟早在手。
非只如此,河东内部的地形,也就是所谓表里河山,也能确保北伐的战果不被轻抛。
整个河东地区,东面太行山,西面吕梁山,外包大河,内里自西南到东北串着四个盆地,就好像两个长条馍馍包着四个串成一串的肉丸子一般——而这四个肉丸子,分别是河中府所在的后世运城盆地、晋州曲沃一带的临汾盆地、太原所在的太原盆地、大同府所在大同盆地。
这四个盆地,都是靠西的、成串的,得到一个便能守住一个,得到四个后,剩余偏东的上党盆地也没有独立存活的理由,所以绝不会让战果轻抛。这和到了枯水期基本上一马平川,任由女真骑兵呼啸扫荡的河北地区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以,再怎么如何,也要主攻河东,而赵玖也必须往河东坐镇。
事实上,一直到眼下,三十万御营大军中的近二十万,外加数万军事气息非常强烈,可辅兵、可民夫的党项部落,外加太行义军,可能的蒙古、契丹援军,也全都是围绕着河东布置的。
完全可以说,宋廷牟足了力量的北伐动作,更像是赌这么一个针对河东的左勾拳能否将女真人打懵。
故此,随着北伐开始,在三太子讹里朵的死讯、岳飞的抢机北进的重大消息之后,真正有见识的人都将目光对准了河中府。
所有人都想知道,河中府什么时候拿下来?
没错,就像胡编修的那篇文章说的一样……河中府虽然没有拿下,但迟早要拿下……没有人会问河中府会不会拿下来这个问题。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这是北伐,这宋军在北伐,是等了三年,攒了足够一年使用的粮草,咬牙撇下身后诸多内部问题,集中了几十万大军发起的全面进攻,是以收复两河为基本大目标的国战,那要是连一个河中府都拿不下,那还北伐什么?
须知道,就连女真人都知道河中府的危险性,没有敢在那里布置重兵,而是选用了素来鄙夷宋军、性格激烈的温敦思忠为河中府留守,然后屡屡以太原、隆德府的重兵支援来了结往年的轮战。
如此孤堡,若不能下,赵官家也好,河东方面军元帅韩世忠也好,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河中府必须要下,而且要速速打下。
“我视此城固若金汤。”
十月初三,河东城西的鹳雀楼上,河中府留守温敦思忠亲自登楼,对着西面密密麻麻的御营左军渡河序列,睥睨观望,却又回首指向身后东面自家城池,堪称镇定自若。
周围文武,纷纷颔首不及,似乎同样信心满满,毕竟,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多了,韩世忠和李彦仙,包括王德、郦琼,这几年谁没来过?来几次了?
可哪次打下了?
但很快,还是有一名本地汉官若有所思,继而小心在楼上相对:“明公,之前赵宋官家在南面屡屡宣扬要北伐,便是晋王殿下也主动南下坐镇,此次出兵时期反常,说不得是宋军要真的发全力而来,届时不比以往,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温敦思忠瞥了一眼进言之人,非但不急,反而捻须仰天大笑,笑的那进言汉官面色发白方才睥睨回首指点:“我问你……你既知道三太子南下,可知他之前来函说明自己去了大名府?”
“下官知道。”汉官赶紧俯首。
“那我再问你,三太子为何去大名府?”温敦思忠捻须追问。
“是因为据说赵宋官家九月初一当日便出了京,然后一如既往自西向东巡河去了……加上之前传言,引得大名府那边紧张不已,所以晋王殿下方才离开真定,往大名府而去。”
“不错。”温敦思忠终于得意挑眉。“依着这个讯息来看,赵宋官家大半月前应该还在大名府对面,三太子应该是大约上月后半截到的大名府……那我问你,赵宋官家是发了什么疯,之前三太子未到他老老实实巡河,而且是自西向东按照惯例来巡,然后一见到三太子到了大名府,便直接飞马过来让韩李二人直接发全军渡河的?他便是要正经来做大战,也断没有这般仓促的道理!”
不止是汉官,周围官员,全都纷纷醒悟。
或者说,纷纷做醒悟之状,都说留守明公明断万里,一眼窥破宋军虚实,然后此战怕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乃是依然如往年那般,做例行轮战。
更有甚者,直接说往年宋军倾力来攻,都不能动摇河中府分毫,可见便是宋军这次是真的全伙来战,也只能灰头土脸而走……什么天下无双,什么中流砥柱,都只是自吹自擂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听到这里,温敦思忠到底有几分自知之明,还是肃然了起来,就在鹳雀楼上摆手示意。“韩世忠必然是天下名将,否则哪里有那般精彩旧事迹?但此人自从尧山之后,又是少保又是郡王,又是三镇节度使,又是与赵宋官家结了双份儿女亲家,早已经富贵齐天……怕是进取之心早就没了,这些年作战也只是瞎应付。至于李彦仙,便是以往会打仗,可在陕州坐了八年的蜡,哪里还会打仗,倒确系是个废物……否则,如何韩世忠都开始渡河了,他自在平陆,连条河都不曾隔着,却不见什么踪影?往年都没这般慢的。”
众人连连颔首,再度称赞留守明公文韬武略,迟早要做上宰相,超过乌林答贊谟兄弟那对小人的。
温敦思忠闻言愈发大喜,但到底还是个阿骨打时代混出来的,眼瞅着蒲津那里宋军渐渐整备妥当,便是韩世忠的‘天下无双’大纛也出现在河对岸视野中,却晓得对面马上便要渡河,复又严肃起来,乃是点出自己这里一万守军中足足四个猛安,又分出正副左右,让四将严阵以待,待宋军前锋渡河上岸,便发突骑,打宋军一个立足未稳,以挫锐气。
随即,便带着河东城文武直接折返回了坚固异常的河中府首府河东城,准备一如既往固守待援去了。
他的信使,也一如既往,今日早间窥到对岸局势便匆匆东向而行了。
且不提温敦思忠如何窥破虚实,只说黄河西岸,那面天下无双的大纛之下,韩世忠下马端坐,却不披甲,也不寻自己的克敌弓,反而是让人摆上几案,铺开纸笔,准备作一首诗,以示忠贞,以助雅兴。
你还别说,最近几年大约读了点书的韩郡王提笔来写,居然真就上来便有了诗兴,直接在纸上落下一行字来。
旁边亲近小校王世雄窥的清楚,正是:汗马黄沙百战勋,赤县多难待诸君。
不由心中啧啧称奇,暗暗叫好。
不止是王世雄,便是其他的一些军中幕僚下属,稍微懂行的,大约偷窥之后也都一时诧异……这两句诗太对路了,韩元帅果然与岳元帅一样是个天生的文化人啊!
然而,这诗兴来的快,去的也快,才读了三年书的韩大元帅匆匆落下一行字,便不知道后面该怎么续了,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
也急得其他下属纷纷无语。
两个副都统,王胜和解元处置好渡河事宜,此时来报,看到这个场景,面面相觑之下都恨不能上去将对方纸笔给夺了,但又情知没对方力气大,怕是夺不来的,便只能叹气肃立。
而也就是这个尴尬时分,远处一股烟尘顺河而来,竟是数名骑士护送着一名装束特殊的骑士疾驰而至,丝毫不顾冲撞与延安郡王的仪仗,远远还带着铃声传来……韩世忠也好,周围御营左军上下也好,哪里不晓得,这是赵官家的又一封急件送到,便几乎一起释然,随着韩郡王一起上前迎接使者。
不过,信使来到跟前,却不是明旨,只是一封来自于官家要交给韩郡王私信。
虽说是私信,却是走的黄河沿线兵站,用的最高级别的传递方式……路程六百里,前后换了二十匹马、二十名骑士,花了两夜一天又半天的功夫送达的。
看来,这私信怕是比寻常旨意还要来的严重的多,而且其余人也都不好围观的。
于是乎,不待韩世忠出言,王胜、解元二人以下,包括众多亲卫纷纷主动后撤,留出足足数十步空间来,而韩良臣本人也赶紧回到案前,拿小刀裁开信封,认真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