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倚河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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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主帅权威在此,再多话,可就没得救了,便是曲端,也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折腾出事来。
而别人且不提,唯独裹着头巾的胡闳休胡侍郎随岳飞一起居高临下,勒马观战。只见午后阳光下唐渠水波粼粼,张中孚亲率数千骑军直扑渠口,又有刘錡率千骑从西侧试图绕行包抄,结果依然被那些蕃骑发觉,匆匆顺着唐渠逃散成功。而渠口另一侧又有百余新至蕃骑隔河对射骚扰,逼得宋军大队中分出一股神臂弓手,方才将这股蕃骑吓跑……当此之时,胡侍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数百步宽的黄河,却是心下一时有所醒悟。
就这样,进入西夏兴灵腹地,第一日,西夏人不过匆匆聚集千余蕃骑,不要说杀伤了,连迟滞都没能给宋军造成有效迟滞。
宋军也成功在天黑之前全军越过渠口,进入唐渠与黄河之间,然后直接宿营……如果说葫芦河那边是外壳,峡口是骨骼,那到了此处,就真真是西夏人的内瓤了。
而整个兴灵之地,到此为止,也宛如腹部被扎进了刀子的野兽一般,彻底痉挛挣扎起来。
这日夜间,宋军背靠大河,前倚唐渠,小心布置营盘,早早休息。而夜色之下,无数火把往来不断,嚎叫声与黄河水流声掺杂在一起,时不时的还有冷箭射来,无不预示着西夏人在急速动员,与急速汇合。
“这是陛下旨意?”
这日夜间,灯火通明的西夏顺州州府内,知州嵬名章利诧异抬头,俨然不敢置信。
“你说呢?”来传旨的乃是梁王领太师,前枢密使嵬名安惠,以此人身份乘夜而来,足以说明事情严重性了。“速速去办!”
嵬名章利一声叹气,似乎还是不忍,明显想要说点什么……但也就是此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幕,然后门外直接呼喊不停,二人听得清楚,却是再度有金牌御卫护送什么大人物至此的意思。
安惠与章利各自严肃起身相迎,而片刻后,灯火之下,随着一名金甲武士抱着一个七八岁孩童进入,安惠与章利只是一怔,便齐齐悚然起来,然后当场下跪,对着来人重重叩首。
“陛下有旨。”金甲武士将那名双目透着惊惶之色的孩童放在地上,孰料孩童站立不稳,不得已赶紧一手牵住,另一只手方才从腰间掏出一面金牌来,并当场掷到地上,然后口中不停。“告诉两位卿家,自大白高国立国至此,未有如此危局……这般时候谁都不能指望,只能指望咱们自己!让梁王不要耽搁,能搜罗多少部众便是多少部众,速速去袭扰宋军,能拖延一时便是一时!再告诉章利,朕没有援军给他,安惠的兵马也不能分散,反而要将太子托付与他……”
言至此处,那满面尘土,连头盔都来不及摘的金甲武士咽了一口口水,方才勉力继续传旨:“也告诉章利,能拖一点时间便是一点……而若宋军真的沿着唐渠来了,顺州又守不住,便替朕杀了太子,以偿顺州士民!反正不能要让他落到宋人手里!”
梁王安惠重重叩首,看都不看那懵懂孩童一眼,直接夺门而出,而躲无可躲的章利也是重重叩首,抬起头来,更是泪流满面,直接上前将才八岁的太子李仁孝揽入怀中,这才口称得旨。
那金甲武士晃了一晃,低声相对:“不止是太子来此,越王(李乾顺幼子)也被连夜往河对岸灵州送去了。”
言罢,此人便要折返。
章利抱着自家太子含泪颔首之余,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对方:“有一事,本地人着实难做,要尊驾去帮忙。”
武士不解回头。
“唐渠最窄处就在顺州州城旁……”章利艰难相对。“不过十来步宽……哪怕是以防万一,也请尊驾带人去将彼处给堵住!而且不光是此处……此处堵住后,下游水缓,你回去路上,趁机着人多堵几处……这样,若是宋军真从此处来,足以拖延一二了。”
这下子,便是金甲武士都怔了一怔,却又重重颔首,然后匆匆而去。
且不提这一夜,西夏人如何壮士断腕,如何奋力而为,只说另一边,清晨到来,宋军眼见着周围蕃骑消失,不但不喜,反而愈发严肃,因为谁都知道,这很可能是西夏人已经连夜派遣了有权威的大将到了附近,将这些蕃骑给组织了起来。
实际上,李世辅撒开蕃骑前行,很快便带回了准确答案,西夏梁王、李乾顺前期执政嵬名安惠的旗号已经出现在了前方唐渠沿线。
彼处,无数蕃骑正在聚拢。
而另一边,天色既亮,岳飞却又做了一件让很多人想不通的事情……须知道,这个时候乃是抢路程、抢时间的黄金时间,结果这位岳都统,却开始趁着天亮,大肆布置行军阵型。
所有部队,按照兵种进行小股分列。
如骑军分为李世辅所领蕃骑,与刘錡、张宪等人所领甲骑,而无论蕃骑还是甲骑,却又全都分成了十二队,蕃骑每队不足三百,而甲骑每队五百;
与此同时,步卒分为枪兵、弓弩兵、刀盾兵大略三种,每种十二队,共三十六队,每队也是三百至五百不足。
这些部队,刀盾兵与枪兵在最外侧组成方阵,弓弩手稍微错位在内侧排列行军,而与此同时蕃骑在步卒之外侦查游走,甲骑在弓弩手身后立阵,全军错落有致。
最后,曲端率最后两千骑步居中,为中军,兼总预备队。
至此,此番出击而来的三万战卒,除了王德部六千众在后,以及当时留在平夏城、西安州留下做守军兼疑兵的少数部队外,位于此处的两万一千骑步,尽数被拆散立阵。
而各部将官,从刘錡以下,包括统制官、副统制官,也被点出十二人出来,也大略按照自家的兵马分割,依次分列下去,各自都督一队枪兵、一队刀盾兵、一队弓弩手、一队甲骑……而且蕃骑在不做斥候而改为迎敌的时候,也分队分属这些临时都督官。
至于随军的六千民夫,极少数上木排掌舵,多数却是在大阵的掩护下沿河进发,或推独轮车,或协助木排拉纤。
折腾到上午,大军方才维持着这个古怪阵型,放弃了唐渠,然后缓缓倚着大河前进了。
不过,到了此时,曲端等人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全都没有了争论与疑惑。
大军前行,下午时分,已经有些燥热的天气下,侧前方忽然烟尘滚滚,不用李世辅的蕃骑小队将消息送到跟前,岳飞等人便早就知道,这必然是那梁王匆匆凑了一些兵马,赶紧过来袭扰了。
“不要管他们,继续维持队形,向前不停。”岳飞当即下令。“按照之前布置,等他来攻!”
“试试吧!”折腾了一夜的嵬名安惠头戴金冠,神色疲惫,此时白日之下,方才显露出其人满脸皱纹。“记住了,各部族准备妥当,用弓箭,射完就走,各家各部都还没到齐,咱们只有四五千人,不要恋战!”
“各部甲骑,非令不得出击!”眼见蕃骑踩踏着青苗调整队列,中军处的传令兵也适时出发,代替主帅传达了最主要的一个军令。“按照自家序列,听自家行军都督指挥,各都督按照原计划处置!”
这边宋军军令刚刚传下,另一边,缺乏训练的西夏部族蕃骑眼看着宋军行军序列不断,不等友军就位,便纷纷朝出动……他们当然看见了最外侧的枪兵、刀盾兵混合军阵,也看到了那些外围士卒身上的甲胄,所以当然不会傻到去撞那些阵列,只是朝着军阵空隙奔驰,准备射箭袭扰,或者去寻那些在军阵周边打转的宋军蕃骑而已。
但是,当最先一支穿着破烂青色布袍,剃着飞鸟头的蕃骑呼啸着奔驰到有效射程前,准备拉弓的时候,忽然间,对面宋军蕃骑却主动掉头,从与自己一个序列的宋军步阵侧方空隙内撤回,进入军阵之内,而毫无纪律的西夏蕃骑却是根本勒马不住,直接趁势追上,却是准备将箭矢撒到宋军步阵之上。
然而,就在这时,当宋军蕃骑转入步阵之后,宋军行军不断的刀枪步阵空隙中,却迎面射出一阵箭矢来。
平心而论,这一轮反射,跟西夏人的弓矢相比,还是差了点气势的。
可问题在于,步弓比骑弓射程远,宋军的神臂弓、克敌弓等传统弩弓,更是远超对面蕃骑……更重要的是,与宋军蕃骑基本上都有皮甲,军官基本甲胄俱全,甲骑与外围步卒更是人人着铁甲不同,这种临时征召的西夏蕃骑基本无甲。
故此,箭矢从稍微放缓速度的军阵中射来,登时便将冒进靠前的蕃骑射的人仰马翻,血流满地。
不用指挥,西夏蕃骑便轰然向后散开,而身着皮甲的宋军蕃骑又从军阵缝隙的另一个口子中涌出来,追赶不成阵势的西夏蕃骑,很多蕃骑猝不及防,在收拢队形的过程中又被宋军轻骑给射翻不少。
且与西夏蕃骑不同,在身后呼喊声中,绝大部分宋军蕃骑并没有恋战,而是迅速打扫紧挨着行军队列的战场,收拢能用的战马,宰杀受伤的战马与西夏人,再将地上箭矢、死马运回行军队列之中……全军各处,大略如此,只有一处特殊,乃是甲骑突出,阻塞了蕃骑出战,没有太大斩获。
而远处,寻了个小坡观战的西夏梁王嵬名安惠怔怔看了许久,却是悚然而惊……他不是为这点损失而动摇,实际上这一下本就是试探,他也没指望这种仓促汇集的部族轻骑能有什么斩获,但是问题在于,刚刚这个交战过程中,宋军根本没有停滞下来!
没错,宋军虽然速度放缓,但整个交战过程中,军阵是往前从容进发的!
这才是最要命的!
“每隔十里让军士披甲去外层轮换一回,全军进发不停,今日要行四十里。”精忠报国大旗之下,缓缓打马的岳飞看了看日头,又瞅了瞅远处嵬名安惠周边卷起的烟尘,从容回头相顾曲端。“明日行五十里。”
与岳飞并马而行的曲端没有直接应声,反而有些难以置信:“居然能行?”
“这可是御营兵马,军纪斐然。”胡闳休面色潮红,在旁相对。“如此军纪,加上军阵安排得当,如何不能行?而且关键是节度深谋远虑,扔下唐渠,让大军倚着大河行军,大河不光是遮护住了辎重与民夫,更重要的是,也遮蔽了一半军阵,让西夏人不能绕行寻找破绽不说,更让我们只须顾及一侧防卫便可,否则如何能以那种应急军阵遮蔽整个大军行列?要我说,此战最大的利害就在于行军,岳节度羚羊挂角,倚河而进,却是不经意间便将这最大的难处给抹平了……真真是有李药师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