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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要!”

“那便速速去做。”

黄佐再度拄着大矛一礼,然后便转身归寨……此时,王贵已经开始带领部队南下,崇孝大寨周边已经出现明显的包围缺口,而很快,黄佐便领着大约两千众的部属,一分为二,乃是水陆齐发,直接从刚刚还是敌人的官军阵中穿过,顺着那个水道一路向东去了。

如此情形,无论是御营前军部众还是黄佐本部,全都感觉古怪,却偏偏无话可说。

但不管如何了,稍许片刻,眼瞅着这支部队尽数出寨,寨中只余老弱家眷,岳飞却是一声不吭,直接在崇孝寨外立帐安营,静待消息。

当日晚间,黄佐招降韩湾子寨,击破浮水寨,提浮水寨守将头颅归来,而在这之前,马皋、王善、张用也都各自告捷,清化、敖山,乃至于武陵城在御营前军的突袭之下全都轻松告破。

这一日,御营前军破五寨、取一县,算是进展顺利。

一夜无言,翌日,天气放晴,岳飞再度唤来黄佐与韩湾子寨首领郭太,让二人继续顺洞庭湖继续南下,扫荡、攻略、招降沿湖水寨,然后自己亲自督军五千随从其后。同时,还下令让马皋等将即刻南下沅江、澬水,从陆路朝着湖南地区、湘水一带大踏步进军,攻城略地。

而这一日内,黄佐等人再度招降两寨,攻破两寨,其中,另一名大寨寨主杨钦也在猝不及防之下选择了投降,与此同时,王贵也击破了辰阳。

时间来到了第四日,越过沅江的岳飞没有往辰阳城中而去,而是片刻不停,下令全军与黄佐、杨钦、郭太等人混编,同时攻击沅江、澬水之间的八个水寨,并再度以王贵为前,进发澬水畔的益阳县城,自己则继续督军在后,进发不止。

这个时候,宋军已经可以骑马了,而张枢相也得以履行了自己的大言,得以端坐马上,随岳飞中军进发不停了。

且说,这位枢相此时已经放松了不少,但随着各处水寨得手讯息一一传来,岳飞此时却又一次口出狂言了:

“以此看来,不用十日,七八日便可成功,明日或后日便可决战,击败钟相。”

张浚说好了不主动开口的,所以闻言只是在马上蹙眉。

而岳飞当然要照顾领导情绪,便主动并马而行,为张德远稍作解释:“钟相本是鼎州人,此时正在沅江(县名,旧沅江口所在,洞庭湖与赤亭湖所夹半岛上,非指江水),其人行动缓慢,若说前日行动他还不能察觉,但昨日举止也该察觉了,却无丝毫动静,这是末将没想到的。故此,若今日能扫荡八寨成功,钟相便会陷入死地,明日便可破了他!”

张浚终于展露喜色:“若能获钟相,此战便算胜了!”

岳飞摇头不止,严肃更正:

“枢相有所不知,便是以匪首计较,也只是胜了一半,还得看杨幺动向。”

张浚又不懂了,又不好张口去问的,便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毕进。

毕进不敢怠慢,即刻上前当讲解员。

原来,钟相这个人乃是鼎州祖传的神巫,号称大圣爷爷,又在洞庭湖左近立社,丰年收钱粮,灾年济贫苦,影响极大,乃是天然的叛军领袖,无可动摇的那种。

但说实话,这么一个人,本质上却不可能脱离豪绅与巫道世家的情境心态……所以,之前叛军最盛时,势力一度波及湖南湖北十几个州军,可那种情况下他却不思进取,只将前线事务尽数交给杨幺,反而匆匆在老家鼎州称王,并在沅江县城内营造宫室,还为儿子钟之仪广选太子妃,乃是要寻得特殊八字的女子,以作传宗接代,从而让自家楚王基业代代相传。

故此,这次洞庭湖叛乱,其实是有两个实际领袖,一个是钟相,一个是杨幺。

“枢相不知道,我等初来湖北时,曾听到了一个笑话。”毕进这厮毕竟年轻,与张浚也越来越熟,大约讲清楚杨幺的特殊领袖地位后,一时还是说个没完。“说是钟相家中人口多,称王之后便一定要全家一起享福,家人睡觉的床一定要是有金玉镶嵌的才行,但打下了十几个县也总是凑不齐,就总是让人去各处叛军那里找……最后,湘阴一带的叛军被他骚扰的不行,只好招募工匠,凑出金玉,给这位楚王打造了一批金镶玉的床榻,这才算了事。”

毕进如此言语,俨然是表达对钟相此人的不屑,然而张浚闻得此言,非但不喜,反而蹙眉不止,弄得前者一时讪讪。

就这样,御营前军大踏步向沅江县境内前挺进,沿途好消息几乎是接连不断,首先是黄佐等降人为前,御营前军居后的混编攻击之下,鼎州沿湖诸叛军水寨各自支撑不住,其中三寨降服,五寨被破,鼎州境内果然只剩沅江钟相孤军、孤城、孤寨独存,岳飞的军事进度完全达到了预期。

但这还不算,随着岳飞本部进入到沅江县境内,下午时分,王贵那边却忽然传来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位御营前军副都统在进攻益阳中途,忽然发现杨幺率湘水流域叛军主力正在从下游渡渍水,俨然是要来援鼎州、沅江的。而王贵佯作不知,明明已经控制了一面城门,却继续装作攻城不止,待到杨幺渡河之后仓促率七八千军来援益阳时,却被他掉头迎上,双方在野地里爆发激战,杨幺只撑了半个时辰,便兵败如山倒,被王贵驱赶着往沅江而来。

刚刚还在说需要钟相、杨幺一起拿下才能算是了结此次叛乱,而杨幺现在就自投罗网来了……上下自然一时振奋。

倒是张浚闻得前方战事超出预想,非但不喜,反而愈发脸色不佳起来,俨然心中另有想法。

而很快,随着岳飞不做任何应急举动,只是派出传令官,让各处部队妥当汇集、合围,不得擅进后,这位全程没有主动出声的枢相终于忍耐不住了。

草长莺飞,洞庭湖波澜微荡,一处不知道多少亩宽阔的芦苇荡之侧,张德远忽然勒马驻足,然后当场喊住了对方:

“岳都统!”

“末将在。”岳飞似乎早有预料,干脆直接勒马,回身拱手。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张浚的脸色已然铁青。

“大约能够猜到。”

“说来听听。”张浚气息渐渐不稳。

“枢相心中疑虑之处极多,但就眼下来说,小处大概是想问,为何不去抢占沅江县城,反而刻意放纵,任由杨幺在沅江境内自由行动?大处,也是枢相一直在忍耐的地方在于,叛军如此不堪一击,明明可以摧枯拉朽,御营前军却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为何不一开始就平了此乱,徒劳搞什么招抚为主?而在末将看来,这两……”

“你也知道吗?!”

不待对方说完,张浚便彻底大怒。“我现在早就看出来了,十日也好,五日也罢,便是一月又如何呢?关键是叛军如此不堪一击,哪里有招抚的必要?摧枯拉朽之下,到时候求个赦免文书便是,为何要专门上奏改为招抚?你若彼时直接进取湖西湖南,年前此乱便已经没了!官家待你恩重如山,凡数年间将你一个罪军之身拔为节度使,你就是这么作为的吗?我告诉你,今日若不说出一个让我心服的理由来,回到中枢,不管你岳飞如何用大胜堵住天下人的嘴,也不管官家如何一意偏袒于你,我张浚便不要这个枢相位子,也要把你这个玩敌之辈给撵出军去!”

周围中军士卒各自惊惶,而岳飞沉默了一下,却是继续拱手相对,坦然相告:“枢相,末将从未有玩敌之举,至于之前停顿在湖北的理由也是有的……实在是官军打不过叛军!而且恕末将冒昧,不光是御营前军,换成御营其他各部,怕是也打不过湖上叛军的。”

张浚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楚,又或者是怒到了某种极致,却是捏住马缰,怔怔出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打不过叛军。”岳飞勒马而立,纹丝不动,声音清晰无误,干脆说了两遍。“枢相,末将刚刚说,我们打不过叛军!”

张浚怒极,干脆挥马鞭而斥:“武陵城一战而下,辰阳城一战而下,益阳城一战而下,湖西十七寨,三日荡平,杨幺主力八千众,被你麾下五千攻城攻到一半的部队迎头击破,再加上之前你自襄阳南下,在湖北各处连战连胜……你现在却跟我说,官军打不过叛军,所以你才改军攻为招抚的……你当我是瞎子吗?!”

“枢相不要发怒。”岳飞冷静相对,丝毫不惧。“请枢相仔细想想,这些战事里面,所有临湖水寨,真是官军打下来的吗?”

张浚张口欲斥,却忽然打了个激灵,然后拽着马首在原地盘旋一圈,立定之后,便已经没了刚才的雷霆之怒。

岳飞见到对方醒悟,也是一声叹气,继而言语诚恳:“枢相,你随军看的清楚,此战顺利,是因为陆战全都是官军打的,而临湖水寨全都是洞庭湖本地叛军自己攻下来的……水战、陆战,截然不同,陆战上官军无论是拔城攻寨,还是野地决胜,恕末将说句大话,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但临湖水寨,也恕末将无能,末将自去年至湖畔起,怎么想怎么看,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便是能一时破寨,也无法全歼其中水贼,而若不能歼而灭之,让他从湖中任意往来,再设水寨不停,那不就是打不过吗?故此,末将有一说一,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只是朝中、地方上不知兵的人太多,只看到末将之前攻取湖北失地如此轻松,便也想当然以为临湖作战也会那般轻松。殊不知,想要击破这沿湖水寨,只有以水寨击水寨,以湖民击湖民,别无他法!”

张浚一声不吭,但心中转了几圈,却已经对这话信了十成。

因为有太多直观例子了。

金军骑兵在平原上的纵横无敌,结果在梁山泊湖中、淮河水中分别被渔民与商船弄得无可奈何;西军在野外塬地上被金军撵成小鸡子一般,转身到了陕北山地里坚守,却可大胜金人。

而这几日,他亲身随着岳飞一起沿湖挺进,亲眼看到洞庭湖方圆数百里,随着水涨水落,岔道、泥沼、水沟多如牛毛,却正合是难以用兵之处。只不过前两日在不停行军,累的没法去想,后两日战事顺利到让人目不暇接的地步,却是忽视了这些东西。

“如此说来,你故意不去取沅江城,乃是寄希望于杨幺能一头撞进去,而一旦他去了城内,反而便于你部围住吃下此人了?”想了一下,张浚干咳一声,复又试探性询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