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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车厢里开了温度适宜的空调,寅迟可能身体和常人不一样,不能保持恒温,被冷气吹过之后,手心比平时更凉。

方棋也没躲,只是抬头,用眼神询问他。

寅迟一开始看着他没说话,好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从离开公寓到现在回来,方棋还是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状态,并没有因为出门一趟而出现什么改变,“好吃的”对他来说不过是填饱肚子的生活必须,跟啃一个馒头没什么两样。

好玩的更不用说,或许他还会觉得是浪费时间。

寅迟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问:“地府关于炼鬼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方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说:“没有。”

地府对异常死亡的筛查都还没有结束,实在是工作量巨大,效率远比不上人间的工作系统。

寅迟又问:“最近有任务吗?”

方棋:“没有。”

大概是阵法的反噬让幕后那人吃了大亏,最近消停了不少,就算有事也是小打小闹,办事处的鬼差完全可以处理。

寅迟便笑了,说:“那你有兴趣跟我出个任务吗?”

方棋:“?”

“我接了个委托,在一个新开发的游乐场。”寅迟说:“去吗?”

方棋看了他一会儿,直接拒绝道:“地府有规定,不能接外单。”

要是所有鬼差都利用地府的便利在人间接活赚外快,地府早就得乱套了。

他说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被按得更紧了。

寅迟对地府的规定不以为意,“我雇你啊,你暑假不是打算找兼职吗?这应该不算违规吧?”

方棋:“……”

雇他干什么?当保镖吗?

这确实是他还没有涉猎过的行业。

但他还是皱了下眉,“你又接委托干什么?”

西城区的委托才过了多久?

别人接委托是为了钱,他又为了什么?

寅迟面不改色地犯了一句中二:“为了正义。”

“……”

暑假的安排就这么提前被定下了,省了找工作的功夫,还专业对口,对方棋来说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回到公寓,之前翻过的书还停留在翻开的那一页,窗户大敞着,但他住的楼层低,夏天的风又着实不给力,一页都没舍得替他翻过去,好似故意要提醒他今天计划好的任务才完成了0.1%。

方棋看着书桌愣了一下,随即后知后觉地想,他跟寅迟出去一趟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吃个饭?

在公寓里吃点什么不行?纯属浪费时间。

但时间已经浪费了,他只能认命。

发呆的一会儿,原本无聊地在床上跑来跑去的傀儡娃娃,似乎是突然好奇他在想什么,无声地跑到了床沿,歪头打量他的脸。

方棋被提醒回神,往床上看了一眼,又是眼皮一跳。

只见起床后被他铺得平平整整的床单,在他离开公寓的时间里惨遭蹂躏,不是这里多一个褶,就是那里皱成一团,一看就是被娃娃踩的,没准儿还在上面奔跑时把自己绊过一脚。

这不是个傀儡娃娃吗?

它哪儿来这么旺盛的精力?

这娃娃和他的主人一样,都是活祖宗!

方棋只能又把床收拾了一遍,并给娃娃下达了以后禁止上床的命令。

于是娃娃绷紧的唇线瞬间向下弯了几十度,看起来就像人抿唇瘪了嘴,委屈极了。

方棋对他的委屈视而不见,坐下来继续看书。

没人干扰的时候,他自律性很强,很快就能沉浸进去,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看了没一会儿,就犯起了困。

又不像常规意义上的犯困。

没有任务的时候,只要晚上睡眠充足,他白天连睡意都没有,现在却像是有着什么在拖他入梦,几乎是在他闭眼的一瞬间,意识就陷进去了。

“……方棋,我活这么大岁数,没儿没女,我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是个好苗子,以后肯定能上重点高中,如果因为打架被退学就太可惜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管了。”

沉稳温和的声音透着能让人放下防备的亲和力,因为刚刚看到过尸体,所以方棋很快想起来,那是他初中班主任周冥的声音。

周冥是教历史的,人长得有点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微笑,在学生里很受欢迎。

刚上初中时,方棋平等地排斥所有靠近他的人,没有朋友,对老师也不热情,如果不是他成绩不错,是被校园暴力了老师都不会多问一句的怪孩子。

周冥是唯一一个看过他的冷脸之后依旧不厌其烦地接近他,遇事会耐心开导他的老师。

他和周冥第一次有交集,是方棋一次跟人打架,原因好像是学校里一个挺有号召力的初三学生,他喜欢的女孩子给自己递了情书,被那人知道后,找了一帮初中生趁着晚自习下课,把他堵在了回宿舍必经的一个小树林里。

现在想起来很弱智,但方棋也不能嘲笑他们弱智,毕竟自己当时“应战”也是挺弱智的。

当时那一架打得两败俱伤,方棋被一个急红了眼的人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砸了头……那石头是扔过来的,他中了招怎么也应该头破血流的,但他醒过来时,人在医院病房,虽然晕过去了,但头上干干净净,一点破皮都没有。

周冥当时就守在他身边。

“医生说你没什么事,有点脑震荡,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时候周冥的声音就跟他平时上课时似的,没有多余的关切,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学生。

但他从医院离开之后就变了。

周冥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学生被人围殴了,还特意找人弄清了事实真相,向初三的那几个学生的班主任甚至是家长告了状,让他们公开对方棋道了歉。

再之后,周冥就变得格外地关注他。

他知道了方棋的家庭状况。

方慧不给方棋买的教学资料给他买,方慧故意忘掉的伙食费他也给。

但方棋没有放下警惕,他没有接受周冥的好意,而是把事情闹到了教务处,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填不饱肚子这种事学校不可能不管,当即给他的监护人打了电话,让方慧在校领导面前闹了个没脸,回去就对方棋动了手。

于是方棋故意拿手挡,在手臂上留了清晰的伤痕,继续闹到校领导面前,直到方慧被警告要剥夺她的监护权。

她“母凭子贵”的计划不能出任何岔子,就算恨得要死,也不能真的把方棋逼走,那次警告让方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只是家里安生了,学校里没安生。

他给自己“维权”的做法被周冥大肆夸赞,不仅是这一件事,还有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周冥都会夸奖或是给他鼓励。

他遇上有人找茬,周冥也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

那种无条件不是不分对错,而是不问对错,他连狡辩的机会都不留给其他人。

这看起来是件好事,但是久而久之,这种“不问是非”的做法在其他不知情的人眼里,成了周冥对他的故意偏袒,让其他人更疏远他了。

疏远不疏远无所谓,周冥的做法也没让方棋感觉到“偏袒”,反而更加警惕,但他面上除了冷淡,怀疑什么的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后来周冥或许是时间不多了,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开始展露出他深藏的目的。

他脸上开始出现病态,尤其是几次单独叫方棋去办公室的时候,他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垂散下来,提神的眼镜也摘了下来,看起来差不多是病入膏肓了。

他的暗示过于明显,所以方棋问了。

周冥跟他说他患上了尿毒症,一直没找到肾源,他已经坚持不了正常上课了,很快就会辞职回家修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方棋,眼含某种期待。

方棋那会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给出回应,从办公室离开之后,方棋去了一趟医院,去找了当时给他诊断脑震荡的医生,不出意外的得知,周冥当时还给他查了血。

他和周冥的血型是一样的。

或许是走投无路,或许是被死亡的恐惧冲昏了头,周冥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因为他无父无母,没人管没人在乎。

因为他看起来很容易被哄骗。

但周冥失望了。

不管他怎么暗示怎么痛苦,方棋始终无动于衷,对他的病情连句关心都没有。

离职之前的最后一节课,周冥已经开始发肿的眼睛阴恻恻地盯在方棋脸上,暗沉的表情让教室里的学生噤若寒蝉,一场告别几乎无声无息。

又过了几个月……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周冥出事了,在学校门口出了车祸。

他一个已经离职的医生突然死在了学校门口。

据说他死的时候眼窝凹陷,面部浮肿,脸色蜡黄,没了半点活人气儿,就跟死了很久的僵尸似的。

方棋在梦里再次目睹了他死去的场景,他原本是坐在车里,却莫名其妙地下了车。

那时候是冬天,他站在自己的车前,在一片冰天雪地里,他的车阻碍了别人的视线,在一辆车开过来时,他毫无征兆地冲了出去,直接被撞飞了出去,身体落地,又被另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车轮从他头上碾了过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血色四溅。

周冥死后,他的死被定义为受不了病痛折磨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

还死在了他奋斗一生的学校门口。

但在周冥死亡的场景里,让方棋注意到的不是周冥的尸体,而是周冥走下来的那辆车。

那辆车在后视镜上绑了一条明黄色的丝带,看着就很奇怪,所以方棋印象深刻。

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辆车从他面前擦过的场景。

他记起这件事的同时,梦里的场景跟着变换,同样是在冰天雪地里,在他低着头踏上马路时,早就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冲着他疾驰而来,车窗后是周冥怨毒而扭曲的脸。

这不是方棋的视角,但让他看清了更多的东西。

方棋记得当时自己避过这一劫,是因为迎面掀起了一阵大风,冬天的风本就凛冽,那阵风大得仿佛要将人的脸生生割破,逼得人不得不后退了两步,就是那个时候,方棋看到了那根黄丝带从自己的眼前擦过。

但梦里却不是。

梦里依然有狂风,但那阵风不是凭空起的,风起仅限他周围一米的范围,起风的同时,有一道白影扑向了他,明明根本碰不到他,依旧徒劳地挡在了他面前。

莫名的,那道白影护住他的动作,和之前餐厅外某人护住他的动作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