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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倾回到酒吧的时候,下午三点整,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心生暖意。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

心里有个地方冷冰冰的,空出了一块,像是凭空被人挖走了。

陆凯正在和几个兄弟打牌,见他踏进门,大老远就吆喝了一声:“哟,这不是咱们心狠手辣、抛夫弃子的严哥么!”

旁边的几个人都开始狂笑。

“凯哥的成语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了哈哈哈,严哥抛弃你也是应该的,谁叫你无缘无故又要当人丈夫又要当人儿子的?”

陆凯脸上一红,“滚滚滚,老子说话干你们屁事,还敢笑话老子!”他死鸭子嘴硬,“老子是流氓,要个屁的文化!”

“那你还说成语干什么?还一口一个——”

“放屁啦,明明刚才是一口两个,没听见心狠手辣和抛夫弃子吗?两个成语哟——噢!”

后面那个毛头小子被陆凯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再笑!再笑!再笑老子跟你拼——”

“阿凯。”严倾走到了沙发前面,低头看着正在嬉笑的几个人,低低地说了一句,“有时间么?跟我喝几杯。”

陆凯哼了一声,“没见着嫂子哦?这才想起了我的好,始乱终弃的坏人——”

那几个人又开始哄笑:“又来了又来了,又开始装文化人用成语……”

在这些哄笑声里,慢慢地混入了严倾低到尘埃里的声音。

他平静地说:“没有大嫂了。”

笑声戛然而止。

陆凯呆呆地抬头看他,叫了声:“严哥?”

严倾脸上是疲倦而沉默的表情,像是暴风雨后的平静,虽然风暴已经平息,但留下的是被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毁过的废墟,那些好不容易多起来的轻松愉悦已经荡然无存。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轻声问陆凯:“跟我走吗?”

陆凯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二话不说跟着他出了酒吧。

海边的风大得要命,这又是冬天,吹得人简直心碎。

陆凯拼命把衣服裹紧,嘟嘟囔囔地说:“我操,这风大得快要把假发都给吹跑了!”

严倾回头看他一眼,“认识那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戴的是假发?”

陆凯翻白眼,“人家这是比喻句!”

“……”严倾很纳闷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陆凯的语文水平果然是登峰造极的节奏。他觉得要是尤可意在这里,一定会说陆凯又萌又幽默,不像他总爱讲冷笑话。

这样一想,他好不容易浮起的一点笑意又没有了。

尤可意。

尤可意。

这三个字想一遍就要痛三次。

他们买了一大口袋啤酒,就这么对着海风一瓶接一瓶地喝,扶栏之下是灰蒙蒙的海,海上还有豪华游轮,游轮上拉着大大的横幅:春节狂欢party。

陆凯把手里的空罐子朝海里重重地砸去,大吼一声:“去你妈个逼的狂欢鬼!歧视老子没有钱!”

第二罐喝完,他又把罐子砸了过去,“去你妈个逼的豪华游轮!老子哪天要是上来了,绝对每个角落撒泡尿!”

第三罐喝完,又是一只罐子砸过去,“去你妈个逼的成语!老子要是有钱,哪里会读不起书,哪里会乱用成语?”

严倾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却只觉得血液都快凝固了,他很快喝光了罐子里的酒,学着陆凯的样子,头一次不再冷冷清清,不再理智,而是把那只罐子朝着大海重重地砸去,大吼一声:“去你妈个逼!”

陆凯很快纠正他:“不是去你妈个逼,是去你妈个逼的什么什么,必须要有……要有……那什么玩意儿?主语后面那个叫什么语来着?”他开始抠头皮抓脑袋,“反正要有那个东西才够爽。”

严倾笑得想把陆凯一脚踹进海里,但考虑到踹进海里就没人陪他喝酒了,所以只是不轻不重地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了句:“你再跟老子说鸟语,信不信老子把你踹下去!”

陆凯很快捂着屁股一脸惊恐地后退几步,“操,严哥你恩将仇报!我陪你喝酒,你居然踹我屁股!”

严倾斜眼看他,“嗯,有进步,这次成语用对了。”

……

嘻嘻哈哈地喝酒喝到烂醉,他头一次发现,其实人生里有个陆凯真的挺不错的。至少在他觉得心里难受得无法形容时,还能因为这个家伙笑出来。

他想,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这辈子一穷二白,世态炎凉都尝过,如今不过是再尝一种,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总会过去的。

总会忘记的。

可是不管酒精再怎么上头,他却一直听见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一些话。

“你不过是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渣子,说难听点就是人渣,要么死得早,要么蹲大牢,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爱情?”

“你爱她?你爱她哪一点?爱她放着大好前途不要,非要跟你过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以为她是爱你?她不过是过惯了好日子,贪图新鲜和你在一起,等到新鲜感一过,她只会唾弃你带给她的一切。你算个什么东西?”

……

他明明是那种可以不顾一切,只要对方惹他不开心了,直接动手朝死里打的人,因为他是混混,他可以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

可是面对那个女人,他不管有多愤怒,都只能坐在那里,连一句脏话都不能说。

因为一旦他动怒,只会给她更多攻击的把柄,只会令尤可意蒙羞。

酒精上头就好像有人在身体里放了一把火,严倾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烧得精光。

他迷迷糊糊地想,烧光也好,烧光也好。

烧光了就不会难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