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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一窝蜂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姜遗光趁着门边没人,从屋顶房梁一跃而下落在地面翻个滚儿,逃出了大门,将门从外边栓上。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姜遗光做完这一切丝毫不敢懈怠,拔腿就往魏松亭家中跑去。

还好……他们今日早晨去过一次。他还记得路。

天渐渐暗下,前头路隐隐约约变得模糊看不清楚,唯有自正被烈火灼烧的祠堂中传出的惨叫清晰传入耳中。

烧死那些人不顶什么用,村里还有许多人,他们能来找自己,估计全村都知道了他就是五灾之一,再想骗魏松亭出来就难了。

面具……人和面具,鬼……

重点不是他到底是不是鬼,而在于村民们认为他是“人”还是“鬼”。

这就是他们在黑暗中的选择的结果,黑暗中,他们做出了只有自己知道的选择——成为人,还是成为鬼?

现在看来,五个人都选择了当“人”,但这才是陷阱。

戴上人皮面具,才会变成村民眼里的“鬼”。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戴上人皮面具,而是维持着本来的脸,就会变成魏松亭眼中的鬼,但会被村里人认为是同类的人。

人与鬼,都是死路。

因为村民们根本不是人了,被村民们认为是同类的“人”,那就是承认了自己“鬼”的身份。

被村民们当成灾鬼,陵庄人就会想方设法杀死他们。

但比起来,第二条死路隐含一线生机。和变成村民们的同类再也出不去相比,逃脱陵庄人的追杀,还是有一点机会的。

魏松亭,就是这特殊的一线生机。

他从来没去过傩会,没有戴上过面具,是村民们眼中的同类人,成为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姜遗光已经打定了主意,拼命往魏松亭家里跑去。

他的力气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一晚上没歇,白日又是鬼打墙又是逃跑又是受伤,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胸腔渐渐喘不上气来,每用力呼吸一次,肺腑和嗓子眼都火辣辣地疼。

一路上人不算多,也不少,好在天黑了,那些人没能太看清,就感觉一阵风从他们身边窜过去,等后边陵庄人追上来叫着抓五灾才纷纷反应过来,跟着追上去。

喊杀声震天,一传十十传百连成一片,前后左右都有人围堵,眼看着跑不出去了,他只能紧急挑了个小巷冲进去,等跑到底再三两步翻墙跳上去,再往魏松亭家中去。

令他失望的是……

魏松亭家外,围了很多很多人。

院子里点着灯,密密麻麻人影拉长了投在地面,狰狞如鬼魅。

姜遗光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团成很小一团藏身,偷听到了他们谈话。

那些人在说魏松亭白天留下的那个女尸是女鬼,还好烧死了,听说揭开人皮的样子吓死个人。

魏松亭就站在人群中,说着自己白日的见闻。

他年纪不大,被许多人围着夸,想起自己父母和村里其他人,又心酸又忍不住自豪,反而将功劳都推到了村长和堂伯父身上。

“都是我伯父告诉我的,我也没做什么……”

“话说,这样一来,五灾算是消灭了吗?”魏松亭问。

“没有没有,还差两个。”有人说。

此刻村长就笑呵呵地说:“只差一个了。”

“刚刚小林那边说,他们也抓到了一个恶鬼,审问过后,这个恶鬼交代了,他就是五灾中的山中精怪,勾结了其他四鬼在村里作乱,想要毁掉祠堂。”

祠堂外就是祭坛,毁掉了这些东西,祖宗怎么会不气?到时说不定就不再保佑他们了。

“实在太可恶了。还好被发现了……”

“还好老祖宗保佑。”村长想到自己外孙也难过,还要强打起精神来,“等剩下那个抓住,就不用愁了。”

正这时,忽地有人急匆匆闯进来大叫:“不好了!有个恶鬼跑了?”

人群哗然!

村长大怒:“怎么会给他跑掉?不是让你们弄晕了吗?”

报信那人叫屈:“这个恶鬼太狡猾了!他装晕,我们拿石头砸,一路扛都不出声,火烧到身上都不跑。等火大起来我们后退的时候他就跳起来跑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还,还把祠堂烧了……”

如果方才还只是哗然,现在简直是一瓢水浇进了滚烫的油锅,人声沸腾!

逃掉的恶鬼姜遗光就缩在角落一个废弃不用的小箱子里,听到了所有的声音。

离他脸孔近在咫尺的黑黢黢的箱子木板上,浮现出了那张人脸。

男孩的脸仍旧在笑,是一种十分古怪的,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的笑,眼神冷森森阴冷怨毒,好像看见了他的死期一般。

姜遗光抬手就要刺下,刀尖未刺下前一瞬,那张人脸陡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

糟糕!被发现了!

姜遗光就地一滚逃出来,往人群外直冲而去。

那张人脸……他方才的试探,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男孩的鬼魂本可以直接杀了他,鬼在镜中杀人是十分容易的,为什么不动手?要么,是为了戏弄他,就像人围观逗蛐蛐一样玩弄得团团转,要么……镜子不允许他死在并非自己择定的命运里。

山海镜已经给了他“预言”,他应该被大火烧死,在此之前,他不会死。

但可惜……

他一时半会也没法抓住魏松亭了。

身后人群忽然又爆发出另一阵慌乱骚动,姜遗光听清了后,才得知。

又有恶鬼闯进来了!

就是趁自己逃跑、许多人追逐的时候,恶鬼闯进来,打晕带走了魏松亭。

姜遗光没料到,竟然让他们抢了先。

兰姑已死,是徐蕙轩还是温汝安?

唐阅身手尚可,但要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一个人,他还做不到这点。姜遗光比较倾向于他已经死了,方才村民们讨论的被杀死的恶鬼就是他。

大概天无绝人之路吧,今晚夜色深沉黑暗,无星也无月,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房屋树木在静谧夜中和鬼影也似,这倒方便了姜遗光。

但那张人脸实在阴魂不散,每到一个隐蔽处藏好,那张男孩的鬼脸就会出现,贴着他发出尖细的清脆笑声。

“嘻嘻——”

“在这里!追!”

姜遗光跳起来就跑。

他快跑不动了,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两条腿如灌了铅沉甸甸地难以迈步。

这时要是再有人追来,他可能……真的逃不掉。

魏松亭也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就算碰面了,魏松亭的人脸也只有一张。那个入镜人,绝不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但,没到最后时候,他不会坐以待毙。

姜遗光略略喘息,缓过一口气,脚下步子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还没跑到巷子口,一只手拉住他胳膊用力一拽,同时捂住他嘴:“嘘!别出声。”

姜遗光听出来,这是徐蕙轩的声音。

“是你?”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子眼干得冒火,几乎说不出话。

徐蕙轩道:“是我,我刚才把姓魏的那小子带来了。我们走吧。”

姜遗光喘着气,有些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帮我?”

徐蕙轩沉默片刻,道:“我有一好友,姓黎,道上称三娘。”她补充道,“我看到你腰上的剑了,三娘是不可能把剑交给她不认可的人的。”

“你累坏了吧,我背你。”

到了这地步,姜遗光也不矫情:“多谢。”

说罢跳上她的背,好在他正是抽条的时候,个子瘦长,还算轻,不至于让徐蕙轩跑起来太费力。

黑暗中,两个人低声交流。

徐蕙轩:“唐公子和谢姑娘都没了,温公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昨夜的那张面具是陷阱。”

姜遗光:“我明白,村里人把我们当成五灾了。”

他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徐蕙轩说:“别提了,我差点也迷了路,眼看就要走不出来了。后来还是想法子跑了出来,又听到村里其他人说什么五灾,换皮什么的,推敲一下也明白了。”

姜遗光:“魏松亭在何处?”

徐蕙轩道:“我把他放在村长家的柴房里了。我们快点去吧,你抓紧点。”

姜遗光闻声搂得更紧。

不过,魏松亭只有一个人,他们两人怎么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点。

黑暗中,徐蕙轩犹如离弦利箭,无声地穿行于街道之中,很快就来到了村长家门外。

孰料,刚踏进门他就们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徐蕙轩提高声音,很快又压下去,“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人正是温汝安,他蹲在魏松亭身边,手里拿着刀,正小心地从魏松亭脸上剥皮。

刀刃锋利,人皮薄韧,划出口子简单,想要剥下皮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温汝安正低头仔细小心动作,被叫声一惊手一抖差点划错了道。

姜遗光感觉奇怪:他们两人一道走的,为什么现在又互相质问对方?他们是何时分开的?

他从徐蕙轩背上下来,也出现在温汝安面前。夜色黑暗,他又被火烧得满身焦黑,温汝安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这是谁,还以为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鬼魂。差点吓得叫出来。

“……是你?”

这一瞬间,有什么异样感从脑海里飞速闪过。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姜遗光一时间没抓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姜遗光开口:“我也没想到,会遇见你。”

温汝安左看右看,目光陡然变得警惕:“你们来做什么?”

徐蕙轩道:“你来做什么,我们就来做什么。”

温汝安看她一眼,又看姜遗光,忽地冷笑一声,继续蹲下去剥人皮:“我可提醒你们,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有两个人。”

“你们想好了怎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