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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确定,那些人讨论的正是自己。熟悉的一幕,和在柳平城中遇到的没什么区别。

在柳平城的时候,姜遗光就听到过那些人私底下密谋。他们厌倦了自己带来的灾祸,也时刻恐惧那份灾祸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于是……柳平城的一小部分人,密谋了一场行动。

城中有些游手好闲的混子和游侠儿,为了几两钱什么都肯干。那时姜遗光还在老师家中读书,日日在两处往返,从不去别处。那些人就想着在路上僻静处把他堵住,草席一裹绳子一捆扔河里去,夏日河水湍急,每年都有小儿落水的,也找不到他们身上。

姜遗光听到了,但他暂时没有任何办法反抗,也只能当做没听见,照常日日上下学。

只是……他突然间喜欢上了面具,那几日自己雕了个面具,路上戴着玩。

那一日……他们终于动手了。

但他们不知道,姜遗光已经找了其中一人的孩子,和自己身量相似的一个小孩。

他拿钱骗了那个男孩。约定好,二人的衣裳换了,男孩戴上面具,玩躲猫儿。要是抓到了他,就再输给他一吊钱。

然后,那个穿着他衣服、戴着他面具的小孩儿,就被一拥而上的小混子们塞进了麻袋。

一棍子打晕,那个孩子叫都没叫出声,就被绑走了。

姜遗光不觉得如何,换回自己的衣裳照常回家,第二日照样上下学。除了那个失了孩子的小混子跑来找他麻烦又被吓跑外,没有再出过怪事。

后果就是,城里人更加害怕他了。

现在,这两种声音穿过数年时空在耳边微妙地交错在一起。

“这个瘟神……弄死他!”

“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不要让他出声……”

周围没有人,只凭空冒出许多模糊的影子。

和那天,一群人围住那个男孩一样,围在了他身边。

——身后劲风袭来!

姜遗光闪身就要躲,被打断的那条腿突然猛地刺痛一瞬,这一下让他没能躲过,硬生生挨下砸在后脑的重击。

头晕目眩……好像要晕过去了……

姜遗光还有一点意识,他将眼睛微微睁开半条缝,可什么也看不清。这些围着他的人只有影子,看不清五官。

像是柳平城的人,也像是陵庄里的人。

他现在没有反抗能力,只能装出昏迷的样子瘫软下去,任由他们把自己手脚捆住,塞进一条麻袋,不知被扛在了哪个人肩头走。

他们会把自己丢进河里吗?

还是像陵庄多年前那样,丢进火里烧死?

前者姜遗光还能逃走,后者……众目睽睽之下,他恐怕很难从火场里跑出来。

他腕上绑了机关,手指抽出一把细长小刀,细细把绳子割断,小心地不让背着自己的那个东西发现。脚上的绳子就没办法,只能等出来了再说。

扛着他的那人瘦得很,肩上骨头顶住他的肚子,随着一步步走一下一下撞着,十分不舒服。

约莫是流了太多血的缘故,加上刚才打晕的痛楚,那份不舒服的眩晕感越来越重。外边人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要逃走……

如果他没猜错,这次死劫……根本不是他们一开始所想的那样!

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看到……面前的麻袋,近在咫尺的那一块地方,变得有点诡异。

他后脑不断有血流下,因为脑袋倒垂下去的缘故,血顺着脖子划到下巴又滴下去,染红了一大块麻布袋。

那块血迹在他面前缓缓流淌着,慢慢扭曲,一点点变化,变成了一张……他许多年前见过的一张人脸的轮廓。

是那个被他骗着换了衣裳和面具的男孩。

血染成的小男孩的脸近乎贴着他的面孔,阴冷怨毒地盯着他,露出一个诡异古怪的笑。

再仔细看去,那些血迹好像又没什么出奇了,就像刚刚看见的东西不过是幻觉似的。

这反而更印证了姜遗光的猜测。

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这场死劫的根结,并不在于村里某个人的怨念或执念。他们猜测的方伯,魏松亭,乃至村长,都不是关键,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入镜人要帮助陵庄人驱鬼除疫的障眼法罢了。

关键是他们自身,五个入镜人自身。他们才是这场劫要被“度化”的东西。

他们才是该被消除“怨念”本身。

自古以来,傩面具用于驱邪除疫,但入镜人们知道,面具并不能真正驱鬼,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真正消除鬼怪。与其说是驱鬼,不如说是除去人心中的恐惧,求个心理安稳。

从这方面来想,真相就很明显了。

这场死劫一开始,人们就一直在恐惧五灾。他们的傩会也好,其他仪式也罢,他们要驱散的,只有对五灾的恐惧。

他们就是这些村民心中的恐惧,村民心中的五灾。

他们本就是五个人,正合上了村民心中五灾的“五”,刚到村里时,村民们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他们就是那五个恶鬼,要驱逐掉他们。

难怪村长要安排他们住进延喜路,因为在陵庄人们眼里,他们五个人就是“鬼”。

所以,他们才会不断陷入黑暗迷途,因为村民们希望驱赶走他们。他们真正的脸才会变成恐怖鬼脸,因为村民们心中,他们就是“恶鬼”伪装。

他们是陵庄人心中的“五灾”。与之相对的,这些村民,也是他们心中、或者说,是山海镜认为的他们心中的“心结”。

陵庄,陵为陵墓之意,现在看来既是指方相氏陵墓,也是指入镜人的陵墓。

魏松亭是个例外,他从未参与过傩会。他看到的世界应该和其他村民们不一样,故而他并不害怕自己等人。而他对面具本身强烈的恐惧,很可能就是破局关键。

姜遗光想明白这点后就思索该如何脱身,最好要立刻找到魏松亭。

“到了。”背着他的那人把肩上麻袋放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