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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

今日会有人来吗?

这座寺庙十分奇怪,不仅无名,且有一堆古怪规矩。他在受戒后,就被另一个僧人领去一间新屋,告诉他屋里贴了寺庙中的忌讳,叫他自己看清楚,不要犯忌。

大家的房间都差不多,非常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木柜旁架子上有一盆水,并无多余装饰,倒也一应俱全。淡淡潮气中,夹杂着丝丝有些甜腻的香火气息。

他进入后,果真在衣柜上看见贴了一张泛黄的纸。

其一,凡入寺住宿香客,一人一间厢房,不得共住,子时至辰时必须在房中休息,不得离开,违者……

纸张破旧,长年磨损,“违者”二字后正好是一小块破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把后面的字眼给剜了去。

其二,每日辰时请前往大殿做早课,早课诵经只诵读三次,不必多读。若听到第四遍诵经,烦请退出大殿并回厢房,莫要回头,莫要停下脚步,不要回应任何呼唤声。

其三,寺庙里没有睁着眼睛的佛像,寺中没有弥勒佛,若见佛像睁眼含笑,莫要对视、跪拜、上香。速速离开并关上房门,切记!不能祭拜,否则……

“否则”二字后有大团墨渍涂抹,看不清底下字样,依旧隐去了违规后果。

姜遗光看着这一条,只觉得古怪。

莫说睁着眼睛的佛像了,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佛像,目前见到的前殿和正殿里都是空着的。

其四,寺庙内所有僧人皆着青黑色僧袍,若看见身着其他颜色僧袍之人,莫要同他说话、回应、同行。

其五,寺庙内所有住房内只有三盏灯,以示三皈依、三福与三藏。

若见第四盏,需立刻丢弃,不得点燃。

其六,寺庙后院水井因废弃已封,莫接近。若听见井中有异响,不必担忧,秉明方丈即可。若看见后院水井上井盖打开,谨记,立刻回到厢房内,将房中水全部倒出,房间内不能留一滴水。

其七,寺中不得食荤腥,违者……

“违者”二字后,以红墨凌乱涂去,看不清底下字迹。

第八条,也是最后一条,被完全涂去。

姜遗光看完,小心地伸手去揭,却没揭开,摸上去感觉只有一层,遂放弃。

他试图去问其他僧人,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那些违背了庙规的后果又是什么,但刚要问出口前就感觉到了危险,只得做罢。

晚课做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月上中天,发出冷冷的银光。

一行人在山中疾走,总算见到了在山脚下就看到的寺庙。

“再快点,天已经黑了。”

“做个火把吧,夜里黑看不见路。”

一行六人,身上都带了火折子,闻言从路边折下树枝来。其中一人脱下身上半袖外裳撕碎了变成条,缠裹其上,又有人拆下自己的火折子,将里头的硝石和炭粉倒进去,做了个勉强能用的火把。

火把吹熄前,他们总算到了寺前。

这是一座无名古寺,整座寺庙都散发出一股陈旧的、腐朽的潮湿气息,细细闻去,那股潮气却又在鼻腔绕了绕,变成微有些呛鼻的烟熏火燎的香烛味儿。除此外,顾敛还眼尖地从灯笼微弱光芒的照耀下,看见了贴在石狮子背后的一张字条——

入寺请敲门。

他伸手敲了敲,指节扣在冰冷大门上,发出有些尖锐的声响,在寂静深夜里回荡。

门里无声。

身后忽然刮起了狂乱凶狠的山风,卷过森林,高大树木在风中摇曳树枝,抖落一地湿冷绿叶。伴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不知名野兽的咆哮。

秦谨玉吓了一跳,捂住心口颤声问:“你们……你们听见了吗?”

“嘘——小声点。”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恐惧。

可总不能不敲门。

待咆哮声过去,顾敛再次敲了敲门。而这敲门声传出去,似乎惊动了咆哮声响的主人,大地隐隐震动。

有某种庞大的怪物在飞速穿过密林赶来——

这下其他人也顾不得那许多,纷纷用力敲门,接连不断碰撞声响起。

寺内,做完晚课的僧人们都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动静。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拾明,你去看看吧。”

姜遗光双手合十行礼:“是。”说罢,提了一盏灯步出殿外,快步向大门走去。

门外一群人焦急万分,那怪物的嘶吼越来越近!风也越来越急!尽管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可那股不断倾来的压迫感让他们每个人都开始焦急,敲门声愈发急促。

“有人吗?请师父们发发善心开开门!”

“求求各位师父们了,快开——”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风霎时间停止,野兽咆哮嘶吼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里站着的人就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那人提着灯笼、穿着深色僧衣站在门内,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苍白,近乎发黑的僧衣罩着他活像一抹幽魂。

更可怕的是他的脸……

左脸一大块可怖伤疤,坑坑洼洼的粉白色新肉暴露在外,活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把脸上血肉都磨去了一大半似的,右边脸上同样有伤。幽暗灯笼烛火飘摇,更显得他那张脸无比阴森狰狞。

顾敛也是死死咬住唇才没叫出声来,扬起笑脸行了礼:“这位小师父,我们是外地来的香客,只是在山中迷了路,到现在才找到,天色已晚,想请小师父问问能否让我等在宝地投宿?”

姜遗光一看就知他们是入镜人,有些还曾在藏书阁中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如今的模样,这些人认不出也是正常。

他低声道:“几位施主请进来吧,我去问问。”

一行人鱼贯而入,等所有人进来后,姜遗光合上门,对他们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没有暴露自己入镜人的身份,真把自己当做了小沙弥。

做完晚课的僧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去了,偌大宝殿前,唯有白日给他剃度的老僧在等着。

老僧法号济缘,他在寺庙里似乎很能说得上话,见姜遗光身后跟着一串人进来,问过缘由,也不担心这群人是不是在说谎,道一声佛号后,就让姜遗光带他们去香客留宿时住的厢房。

“天色已晚,几位施主早点歇下,不要耽误。”济缘手里转着佛珠,转头吩咐姜遗光,“拾明,你安顿好这几位施主。”

姜遗光:“是。”

老僧往另一个方向离去,姜遗光侧身对那群人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提着灯笼,向厢房走去。

那些人当着他面不好贸然说话,道谢后就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院。

过垂花门,一条狭长走廊,两侧灯笼轻摇,昏黄灯光摇曳在人们面上,显出几分奇诡。

姜遗光替他们安排了一人一间屋,从前往后排下,并告诉他们,房里贴了寺里的规则,还请几位施主看过后再休息。

顾敛主动要了第一间房。

推门进去,是一间不大但整齐干净的房间,各色家具事物一应俱全,姜遗光替他点上灯,告诉他桌上放了火镰后,带着其他人退出房间。

临走前,顾敛和姜遗光身后其他人对上了眼神,各自使了个眼色。

这间屋里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不过也说不定,谁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

顾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正如拾明小师父所说,柜子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寺中守则。

顾敛将桌上烛台拿过来,一条条仔细看,越看眉头越皱紧。

其他人亦是如此,他们很想打听清楚这间寺庙到底有什么古怪,可他们哪知道眼前的小沙弥也不过今天刚来,知道的事儿并不比他们多,因而问什么都只会笑着摇头。他一笑,那些人更害怕,干脆不问,分了房间后就道谢准备“睡下”。

床铺摸上去总觉得有些湿捻,散发着浓浓潮气与轻微霉味。顾敛即便在家中不大受宠,也很少睡过条件如此恶劣的床榻。湿冷寒意好似透过皮肤渗入到了骨髓中,无处可逃。

他的房间位于靠近垂花门第一间。和其他人一样,顾敛闭着眼,根本睡不着,开始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侥幸度过了好几次死劫,上一重死劫中,他差点死在那座深山里,若非他在临死前寻到关窍,诱哄另一人走了死路,他绝对活不下来。

这第五次,远比前四次死劫更加凶险,尽管寺庙给了规则,可他完全无法摸到一点规律。同行者要么经历过两三次死劫,要么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聪慧过人,难以利用。至于那位小沙弥……

顾敛总觉得……此人不能忽略。

顾敛不清楚其他人是何感想,他只知道自己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的悚然之感。

那种感觉很轻微,在姜遗光看向他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顾敛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古怪,他不明白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确定,那小沙弥很危险。

时间慢慢流逝。

约摸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明瓦窗开始噼啪作响,那是夜风不断拍打的声音,逐渐大起来的雨珠哗啦啦落下,风雨交加中,顾敛渐渐察觉到了困意。

“咳咳——”

就在他完全睡过去的前一刻,他听见了一声清晰得如在耳畔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