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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直到这一刻, 黎也才终于明白他固执的是什么,担忧的是什么。

因为在灯光下,每一样物品都无所遁形, 无比明晰, 没办法无视, 错认, 每样也能对应出一段沉埋的记忆片段, 那些画面无孔不入地往人四肢百骸贯穿, 击溃理性。

僵硬带起一阵头皮发麻,她“你”了一声没你出话来, 灯光下描摹他垂拉的侧脸,脑子被酒精熏得很晕, 说不了太完整的句子,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开头就想笑:“走的时候,阳台晒的内裤都忘了拿,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个没落。”

看见他笑意中也有的几分苍凉,黎也忽然失措,迟滞地意识到,何止三年,这些她走得匆忙而根本来不及想起的琐碎,都被他一一地, 当作宝贝拾捡, 收藏, 八年如一日地带着这些在岁月里奔走。

“我没恨过你。”

气息一下很重地砸落, 黎也慢慢抬起眼皮,他视线正垂落在手心的残次品, 指腹沿着玻璃裂处轻轻摩挲,“你来医院那天,我很高兴,但你不该来,我就是怕你再靠近我,跟我沾上关系。我想着我怎么样,死在那还是侥幸活着,都是我的命,我只希望你走你的道,过你该过的好日子。”

越往后说他声音越沉,带着鼻音,很久不能平息,她不知道到哪才是终止,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又该怎么打断。

她抿了抿唇,忽然观察到他眼底倒映的晶莹亮色。

他气音抖着,说:“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晶莹汇聚,在眼睫一下颤抖,落成断线的珠子,一滴两滴地,洇湿在灰布上。

黎也当即又愣。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哭,就是跪在她面前,被她反反复复地扎心,再怎样都是副流血流汗就是流不了泪的脸面。

从接到他到现在。

就哭了两次。

“我从来不要你欠我。”他鼻音更浓重,说:“那也不是恩惠,施舍,要你报答,要你分得清清楚楚。”

他认真说事儿觉得自己忒矫情的时候,就不敢看人,比如现在,黎也能感觉他好像是有点那什么PTSD。

因为那一句亏欠,他看向她,郑重地再告诉她,他们之间不是赋予与回报:“那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心甘情愿,你可以不要我,把我当成累赘,污点,都可以,没关系。我爬到你身边来也不是什么狗屁再玩你一次。”

黎也也没见过他喝成这样,硬生生被他堵得语塞,酒精作用下,好像也更容易地就能剥开他裹着自己的坚硬外壳,他所有的脆弱,胆怯,不堪一击,全都袒露。

什么面子都是他妈的浮云,况且在她面前,他早没有什么自尊,很多都不再重要,他只要看着她,眼泪就把视线模糊一层又一层,哽咽又沙哑:“我就是贱,我就是还想要你爱我。”

……

黎也顿时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经年在迷雾中流离失所,盲目摸索,有一天雾散云开,她发现身旁就是一座恒久矗立的孤岛,岛上有屋子,有光亮,夏天有凉风,冬天有暖阳。

它一直在等待被发现。

等待她有一天转身,讶异,惊喜:原来你在这儿啊。

她鼻头一酸,眼眶也发热,指尖掰着他,从他手里拿过了音乐盒,粉白兔子和小男孩儿都积了层陈年斑迹,早就唱不出曲,也发不出光,她随手送出去的破烂,本身就廉价不值。

却有人视它若珍宝。

手里的东西变得很重,几乎让她拿不稳,指尖刚覆上玻璃裂缘,就被遏止:“你别碰那。”

她还是贴上去,在他伸手要来夺时,往上抬了下,终于开口,也哑得很,很轻,风一样扫过他:“怎么碎了?”

靳邵掌心用力抹了把泪,眼眶又肿又湿,出声前还要咳嗽清嗓,才显得没那么蠢:“跟催债的打架,家都要掀了,这个也差点顾不上,还好只碎了一半儿玻璃,里边俩玩意儿没事儿。”

“你应该把另一半也摔碎。”

“为什么?”

“对称。”

他被逗笑,妈的跟她就不能好好煽情。

黎也将手指伸进去,触碰到里边的小人,低下来打量,肩窝从后包裹来一股热,靳邵抱住她,下巴抵着她,时间静得让人有种岁月安好的错觉。

她捏着水晶球底座转一圈,轻声问:“怎么之前不告诉我还有这个?”

“太蠢了主要是。”他声音捂进她肩膀,沉闷吸气,“我藏着看看算了。”

她点点头:“确实蠢。”

“……”

又往下斜眼,说:“你要不那么蠢,我都不会喜欢你。”

“你说喜欢我?”

她征一秒他的脑回路。

他飞快在她颈边亲一下,“再说一遍。”

黎也微微活动下肩颈,长舒口气:“你先松开。”

某人雷打不动。

“别以为不松开我就不知道你在哭。”

“哭屁,”靳邵分开了一下,斜着头,“别出去给我造谣。”又贴回去。

愈发觉得他像那条狗,听两句好话就要摇尾巴,什么气也消了。一时间也恍然,她总以为岁月翻篇,他们都变了,太久远的感觉会很难找回来,萦纡辗转,好像只要他是靳邵,怎么也不会变。

那片刻她是庆幸,庆幸自己弄丢数年的宠物,终于有天找回来,她担心它不认识她,担心关系生疏,担心难免隔阂,却只在找到它的那刻,她发现,它还是会笑,会像从前对她那样摇着尾巴笑。

“哦,”黎也回想了下那个鬼样子,说:“那你以后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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