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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凤清韵下意识否认,说完后犹豫了一下又改口道,“……但其实也有一点区别。”

龙隐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凤清韵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想到了前世诸多未念及的细节。

和世人想象中不同,凤清韵在前世确实在不同场合下,见过龙隐几面,但抛却那些信件往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

然而也就是这不算多,并且最终都是不欢而散的相见中,哪怕凤清韵一次次被那人气得恼羞成怒,可龙隐最终留给他的印象,却是沉稳二字。

所以在第一次得知对方身为魔尊,修的竟然是无情道时……凤清韵只是在短暂的诧异后便接受了这个事情。

虽然沉稳这两个字从表面上来说似乎不该和龙隐联系在一起,但前世的魔尊,比起眼下三百年前的龙隐来说,从性格到周身的气度上都要更稳重一点。

那不是世人一般意义上的稳重,而是在轻浮之下所掩藏的,哪怕面对天崩时也面不改色,好似窥探一切的游刃有余。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凤清韵面对前世龙隐时……能明显感受到那种被年长者逗弄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甚至在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如果是前世天崩前的龙隐,他绝对不会说出“我是幻境之中的虚妄”这种话来。

反而更可能说类似“本座可是为你降生的神明,自然无所不能”之类更加夸下海口的话……

总而言之,前世的魔尊身上多了股眼下龙隐身上没有的东西。

那并非短短三百年便能留下的岁月烙印,反而像是掌握了某种真相后的沉稳有余。

凤清韵虽有些迟钝,但莫名就是知道这话说出来,龙隐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于是他最终选择了缄口不言。

可哪怕他不说,对面龙隐的面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见他竟像是在回忆后珍藏什么一样不愿开口后,龙隐更是忍无可忍,带着无边的酸气道:“那断了臂的丧家之犬,前世除了为你死之外,还做了什么,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你不是为我而死的。”凤清韵下意识道,“……你是为天下人而死的。”

龙隐闻言第一反应的荒谬:“这话你自己信吗?魔尊,断臂后为天下人而死?”

凤清韵不吭声,半晌犹豫道:“其实幻境之后,从你天门外一剑败我到最终天崩,算起来,我可能只见过你十面。”

言下之意,对前世之人并没有那么了解,故而对前世与现世的差距,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原本是安抚的话,可凤清韵说出口后心下却蓦然一颤,忍不住抿了抿唇。

龙隐听了倒是果真没那么气了,而后便随口道:“至少大典之前,本座见你就不止区区十面,更何况之后呢。”

——他一直在无人处一直注视着自己。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眼,心下那根刺一时间扎得更重了。

不过龙隐继续阴阳怪气道:“至于到底见了多少面,等你的魔尊回来,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凤清韵听到他话里的醋味后,心下又没那么疼了,反而有些好笑地睁眼道:“你胡说什么,本就是一个人——”

“一个伺候你还忙不过来呢。”龙隐却挑了挑眉,“两个不是更好吗?”

此话一出,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了下去。

凤清韵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像尊好看的玉偶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龙隐。

——这人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地把事情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来?!

那些被故意压下去,好似无事发生一样的记忆就那么被人以这种戏谑又暧昧的口吻提了出来。

其实也不算毫无遮掩,他并未直白了当地戳破,但对于本就心照不宣的两人来说,这和戳破也几乎只有一线之差了。

凤清韵就那么顶着龙隐戏谑的目光僵在那里,片刻后蓦然升起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给蒸熟了。

他一时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闭了闭眼后刚想就这么戳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玉辇却在此刻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同时抬眸,隔着翻飞的玉帘看到了一片悬浮在云雾之间,香气弥漫的地方——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这便是妖主和迴梦妖皇的所在之地了。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方才那些暧昧与旖旎,在正事面前暂时被收了起来。

说是香丘,这处天尽之地更像是在一片漂浮在云海中的岛,分不清四极,甚至连上下都不好说。

至少从二人的角度望去,白雾皑皑之后,那片岛上似乎上下都有翠绿的植被。

而送他们前来的腾蛇修为毕竟有限,也只能送到这里了,到达香丘剩下的道路,只有他们二人才能踏上。

“多谢几位。”凤清韵于是收回目光和驾车的腾蛇道,“请回吧,有消息我会立刻告知妖主。”

几条腾蛇垂首致礼后,转身架着玉辇消失在了云雾中。

在正道的古老传说中,能同时看见天梯和天山的人才有一步登天,进而飞升的希望。

而在妖族的传说中,只有能同时看见香丘正反者,才能踩在香丘之上,获得拜谒妖神,求取仙药进而飞升的机会。

而按照狐主先前比较隐晦的说法来看,他恐怕是来拜谒过香丘,却不知是缘法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未能看到完整的香丘,最终自然也没能登岛找到妖主。

而凤清韵二人刚一迈步,云层便若有所感般缓缓移开,引出了一条绵延的通路。

两人对视一眼后,沿着那浮空的云路走了不知道多久,脚下蓦然踩在了实处,而后紧跟着凤清韵便感受到周身灵力骤然消失。

仙气缭绕间,两人却好似来到了死域。

——这处看似美妙的天尽头,上面竟毫无真气所言。

就好似人猛地进入水中一样,虽然根据水性不同,能够存活的时间长短也不尽相同,但如果不出水面换气,肺中的空气总有耗尽的一日,一切最终都将是徒劳。

而渡劫期修士和普通修士在这处的区别也不过是丹田内多存真气的多少而已。

普通修士可能百年而亡,渡劫期修士则可能数千年真气才会耗尽。

但无论如何,一直待在这里,最终的结局只会是寂灭。

凤清韵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妖主和迴梦妖皇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闭关一千年?

凤清韵微微蹙眉,心下一跳,蓦然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兆。

那倒不是什么不祥之兆,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龙隐,对方眯了眯眼,显然也意识到了此地不对劲。

可最终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继续深入。

事实证明,两人的这个决定几乎是正确的。

因为沿着那条云雾自然开辟的道路,就那么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人都快麻木时,凤清韵不知怎的似有所感,就那么随意地抬眸望了一眼。

而后他便看到了让自己永生难忘的情形——一颗巨大到荫天蔽日的树木堪称顶天立地地伫立在道路的尽头,而在树冠之间,则隐隐约约露着些许诡异的黑色。

看清楚那抹黑的一瞬间,凤清韵整个人一下子僵在原地,从指尖一路凉到了心口。

那熟悉的,黑洞般可怖的窟窿,就那么嵌在宛如仙境般的天幕上,巨大的对比简直是地狱和仙界的照应。

可相较于前世与曾经遗迹中所见的,掉了半边天一样的天崩,此刻的黑洞小的宛如老鼠洞,一时间显得有些滑稽,可在场没一个人能笑得出来的。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再次遇到天崩,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而在那细小到宛如幼崽的天崩旁边,除了那棵妖树之外,还有一根好似天柱般的东西伫立在那里,只不过经年持久,那天柱好似已经被腐蚀了,上面斑驳无比。

而在那天柱之上,凤清韵蓦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熟悉感——那是玄武足,是被秘境中那个黑衣剑修砍下后用来支撑天幕的玄武足。

而在此刻,一道温柔的,堪称娓娓道来的女声缓缓响起,拉回了凤清韵的些许注意:“贵客远道而来,请恕我等有失远迎。”

——我等?

没等凤清韵想清此话所饱含的意义,下一刻,巨大遮蔽天幕的树冠中,一只紫色的蜘蛛从中而出,随即挂着丝网再次淹没在树冠中。

一来二去的翻飞间,凤清韵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目的——她在用自身蛛丝织出网,企图修补那点天崩。

——此一树一蛛,便是妖主苏云洲,和迴梦妖皇芈织云。

哪怕她们一言不发,可一切的真相还是在此幕无需多言的情形下,终于得到了揭露。

凤清韵为此感受到了两世以来前所未有的震惊。

原来上古的天崩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原来他以为的,三百年后才将降临,原本可以未雨绸缪所避免的天崩,早就近在咫尺了。

传言本体为上古樟树的妖主苏云洲,不知是因何等机缘巧合来到香丘,窥探到这一幕后,竟毅然决然选择留下,用她的本体撑着岌岌可危的天幕,取代了早已被腐蚀的玄武足。

她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扛着全天下的希望,撑了一千年。

而传说中那个从她本体琥珀中诞生的,半辈子都在因为囚困之仇而追杀她的迴梦妖皇,竟也不知为何找到此处,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陪着她,不断用妖气化作锦缎,徒劳地补着天幕。

而在此毫无灵气可言的香丘之上,她们的妖气在一日日的弥补中散开,直至维持不住人形,化为本体。

她们就在这处几乎无人可进来的天尽头处,硬生生为天下人撑了一千年,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