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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漫长的隆冬过后, 凛冽刺骨的寒风收了势头,春花杨柳次第渐开。

在大四下学期紧张激烈的申请季里,三月十六号那天,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她坐在书桌前,看见学校的portal上显示了offer,到八点半收到邮件,她反反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 脸上冰凉的表情,像看一封病危通知书。

她紧抓着的这些空中楼阁般的日子,对沈宗良的仰慕、迷恋和挚爱,最终以牛津的MJur offer落下了一道越不过的高山, 山那头风光再好,但浮云遮望眼,她永远也攀不过去了。

且惠走到窗边,翠绿的竹枝轻轻晃动在日头里, 扑在脸上的风也温温热热的。

她麻木着一张脸,已经为离别哭过太多次,在那么多个被他抱着入睡的夜里。她安静地落泪, 又安静地擦干,再吻一吻他的脸。到现在, 已经没有眼泪可流。

她站了很久,沾了一身青翠的竹叶香,最后也只是沉默地转身,不再看了。

且惠在衣帽间取下自己的箱子, 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东西,那些精美的华服高珠, 都是沈宗良送的,她也没打算带走。

她收拾得很快,两只箱子塞下了全部的行李,并排放在中间的玻璃岛台旁。

且惠出了卧室,她如常去餐厅吃饭。往日里总要讨价还价的人,今天一碗补汤喝得干干净净。

看得隋姨叫奇,前天夜里吃晚饭,老二还“好孩子、好姑娘”的叫着,把人抱在腿上哄了大半日。春寒料峭的天,累得他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且惠也才只喝了半碗,咽不下去,捂着嘴,生气地跑掉了。

她收拾碗筷,朝且惠开怀一笑:“今天真是立了大功了,等晚上老二回来知道,一定高兴。”

且惠笑笑,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隋姨,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别太操心了。沈宗良又不是天天在家,你偶尔也可以偷偷懒的,总是那么舍己做什么。”

隋姨没听出所以然,还当且惠是灵光一冒的关心。她说:“还是姑娘家疼人,老二从来不会讲这些的,张嘴就是问这问那。”

她点头,“嗯,我回去午休啦。”

这阵子她闲下来,沈宗良反而忙得脚不沾地,夜以继日地操劳。

且惠准备好等他到深夜的,看书看累了,歪着身子,躺在竹榻上睡了过去。

但没料到,他今天回来的蛮早。

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操劳了来,一进门就嚷饿叫累的。

隋姨忙说:“厨房蒸上了七星斑,我先给你端来?”

沈宗良往正厅里一坐,边脱了外套,“大白天光的,就不吃沾鱼腥了。下点素面吧,小惠呢?”

她往东边努了努嘴:“在书房里,我弄那些竹子的时候,看见她在用功。”

吃了几筷子面,沈宗良回了卧室洗澡。

上面派了钦差来集团搞调研,偏偏邵成钢不在,去山西视察合资项目去了,只好他来主持座谈会,汇报上一年度的系列工作,代表东远作表态发言。应承了三四天了,到今天开完大会,才算了了事。

送走调研团时,沈宗良领着几位高层进了电梯,长出了口气,闭着眼扯松了领带,又解掉了一颗扣子。

连郑副总都笑了,“宗良啊,这比监管具体业务还要更累多了吧?等过两天老邵回来,还要再传达一遍上面的指示精神。”

沈宗良勾了下唇角,淡嗤了声。

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总而言之一句话,既要创利增收,又要管头管脚。是得让董事长也听听,不能光叫咱们几个头疼。”

他洗完出来,又绕去书房看且惠。

窗边春风浩荡,她手里抱了一本书,歪在长榻上睡熟了,只是眉心微蹙,双唇紧抿着,像在梦里也不快活似的。

沈宗良没有吵她,坐到了桌边,打算回复一下导师的邮件。

前几天他老人家说,想要邀请他回校去演讲,电子请柬已经发给他了。他的护照早就交给了行政部,去美国的审批手续也太麻烦,沈宗良正要委婉地拒绝。

他一唤醒屏幕,抬头就是牛津醒目的校徽,再下一行,是“Certificate of Offer“的标题,至于下面的details,他不想再读了。

沈宗良看了一眼睡着的且惠,有无数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一个比一个更危险。

他有些紧张的,从最底下一格抽屉里摸出包烟,急不可待地拆开包装,点上以后深吁了一口,才夹在手里,慢慢靠在了身侧的乌木扶手上,仿佛靠着这口烟活了过来。

小惠是什么时候申请的学校?

如果是正常念书,不至于瞒得这么死,连他都不透露半句。

还是说,她预备远走高飞以后,就不再和他交往了。

他烦躁地抽掉两根烟,连连否认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小姑娘昨天还在说爱他,哪里即刻就要走呢。

或许,她是随便试一试,在没录取之前不敢说,怕被他知道了笑话。

且惠是嗅着这股沉香味醒来的。

他们住在一起后,沈宗良从不在室内抽烟,她对这味道感到陌生。

她掀开身上的毯子,把书放在竹榻上,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但沈宗良没说话,他沉默地抽着手里的烟,隔着一团白雾看过来。

且惠坐到他对面去,眼睛瞄了一眼电脑,“你看到了。”

“嗯。”沈宗良落落寡欢地,点了个头,“没看到的话,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她拨着笔架上的一排羊毫,“也是今天,沈宗良,我有话要说。”

沈宗良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你说,我听着。”

且惠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后面的书架上,“我们分手吧。”

冷不丁的,手里那段烟烧到头了,火星子燎上他的手。

沈宗良被猛地烫了一下,着急忙慌地摁灭了,又去拿桌上那杯冷茶浇手,凉得透了,才抬起眼皮看她,“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且惠忍了忍,按捺住上前看他伤口的心情。

她冷冷地重复了遍,“我说,我要和你分手。”

沈宗良面上一冷,指了下电脑,“因为要去英国读书吗?”

“不是。”且惠摇摇头,“很早之前,我就打算要和你分手了。”

他心脏突地快跳了一下,失态地哽了哽。

沈宗良说:“说清楚点,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且惠一字一顿地说:“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了,干脆用你做了一笔交易,和你的妈妈。你知道,牛津法学院很少有奖学金的,但她会给我一笔钱。”

呵。是这么个曲折的故事。

只消一句话,沈宗良就明白过来,自己大势已去了。绝望和灰心漫上心头,情绪仿佛一只穷凶极恶的野兽,在一瞬间咬住了他脆弱的血管。

他的太阳穴扑扑跳着,手上仍有条不紊的,拨正刚才洗手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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