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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 月亮升起来,蜡黄的,像蓝布上裁剪出一个弯弯的洞。

且惠听他这么说, 面上烧出一片褚红,垂着头不讲话了。

沈宗良捏着她的下巴,“年纪不大,气性倒是挺长的。”

“不可以吗?”且惠压低了黑漆漆的睫毛,“这是小孩子的特权。”

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 又小心地抬眼去看他。

但他只是没办法地笑了笑:“好,小孩子晚上想吃什么?”

后来想想,那两年在沈宗良身边,她肆无忌惮地, 把这十年少了的宠爱,都向命运讨了回来。

那段日子就像是从无尽的黑夜里舀出的一两个白昼,明亮而灿烂。

且惠揉着书角,想了想, “喝粥可以吗?”

沈宗良重新发动车子,“怎么了,没什么胃口吗?”

“嗯, 吃不下什么东西。”

他点头,“倒是有个地方喝粥, 就怕今天那里人多。”

且惠不知道是怎么个人多。她笑:“人多怕什么的,你还怕见人哪。”

“我担心你怕。”沈宗良转头瞥了她一眼,“谁在球场上听雅思来的?”

她低下眉头,说话的声音很轻:“那也不是怕, 自我保护的方式而已。再说后来,你不是来解救我了吗?没有扔下我一个人。”

自顾自说完, 且惠坐直了去看他,“我还没有问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管我?”

沈宗良说:“说不清是为什么,但看见你受冷落,我会难过。”

他没有说是喜欢,没有趁机油腔滑调,更没有说爱她。

只是如实地,没什么情绪地对她说,他会难过。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且惠的冲击力有多么大。

此后的人生里,她经历过五花八门的告白,在牛津念法学硕士的时候,在香港瑞达事务所上班的时候,回到江城,在华江集团任职之后。

却都不如这一句来得令人心动。

且惠的嘴唇动了动,抱着他的手臂伏下去,叫他的名字。

沈宗良目视前方,“开车呢,不要动不动撒娇。”

她却贴得更紧,“考验你车技的时候到了,好好开啊。”

沈宗良七弯八拐地,停在了一座极隐秘雅致的园子前。

葱绿的梨树从红砖墙头探出来,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开在枝头,像刚下了一场新雪。

且惠推开车门下去,她仰着头叹了一声:“这里好漂亮啊。”

“怎么了?”沈宗良停稳车,走到她身边,“连钟小姐都没来过吗?”

知道他在说反话,且惠抿着唇嗔他,“我十岁就走了的呀,也不是处处到过。”

他指了指牌匾,“从前周家的老宅子,偶尔来坐坐挺好。”

且惠用细小的声音说:“你当然是挺好了,到哪儿都被奉为座上宾,谁能好得过你啊。”

沈宗良没听清,他过来牵她的手,“什么?”

“没有啊。”且惠立刻抬头冲他甜甜地笑,“我觉得你说的对。”

他哼了声,“这么勉强就别附和了。”

“......”

周家老爷子虽是武将出身,并没有一味追求奢华,走廊里布置得清雅素净。

沈宗良一路牵着她,走过曲折游廊,深深庭院,她就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

他的背那么宽,步子迈得很大,且惠隔着肩膀仰望他。

长长一条路,仿佛把她的一生都走尽了。

到了后院,且惠才明白他说的人多是怎么回事。

他们绕过垂花门,毗邻池塘的凉亭里,坐满了男男女女。

见沈宗良近了,众人都站起来迎,棠因叫了句小叔。

周覆把嘴边的茶杯搁下,起身说:“老沈,不是说不来了吗?”

今天原是他的东道,是为了给刚回国的徐懋朝接风。

前两日周覆特地相请,但沈宗良说他不凑这热闹。

沈宗良坐在石凳上,拉过且惠,“小姑娘要喝粥,谁家的毋米粥能好过这儿?”

周覆恍然大悟,这位把人宠得没边了,一应供给都要最好的。

他笑着倒了杯茶过去,“是,我家万厨这么多年,光琢磨这一样儿了。”

这一局的主角徐懋朝扣了下杯盏,“长远不见小叔叔,身边多了位佳人。”

沈宗良喝了茶,才慢吞吞地回,“我的事你也管起来了。”

“我哪儿敢呢,不过闲聊两句。”徐懋朝的眼珠子一转,“不过这位看着眼熟。”

且惠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们虽然是同学,但这一位的家世是一骑绝尘的存在,谁都不敢惹他。

加上此人飞扬跋扈,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当年在学校,且惠就不大敢和他说话。

但这一次,她挺直了背回答他,“你好,我叫钟且惠。”

徐懋朝压根儿不记得了,但还是敷衍地点了个头。

然后身体侧了侧,对沈棠因说:“你小叔叔也破戒了。”

沈棠因说:“那你还对人家这个态度?”

“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哇她是?我点头算是抬举她的!”他不屑地哂笑了下,“再者说了,咱家二叔叔又能新鲜几天?”

她瞪了他一眼,说:“你走开吧你,谁和你是咱们。”

徐懋朝笑嘻嘻的,“我不走,我为你回来的,走什么走。”

“谁信?明明是在国外打架斗殴,书读不下去了吧?”沈棠因不肯给他好脸色,环视了圈亭边,“我看你就是来摆架子的,还叫这么些人来迎你。”

被她这么损了一顿,徐懋朝也不恼,他说:“你怎么就跟我说话这么难听呢?”

沈棠因抠着指甲盖说:“实话就是难听的啊。”

说什么为了她回国,一回来就招了一帮唱昆曲的女孩子,在万和胡闹了两天。

周覆心知肚明地笑了,他说:“人也到齐了,去里边儿坐吧。”

一群人稀稀拉拉地站起来,都往庭院当中的餐桌边挪。

雷谦明走在后面笑了句,“你信吗?魏晋丰要在这儿得气死。”

庄新华哎了声,“那没法子,棠因就只有一个,各凭本事吧。”

“您是有感而发吧?小庄同志,兔死狐悲了不是。”

过了会儿,他说:“我是只要且惠高兴就行,她和我在一起不会高兴。”

到了庭院里,且惠随沈宗良落了座,在他左手边。

那一道临时为她而加的毋米粥到中途才端上来,香气四溢。

说是粥,其实早已滤去了米渣,只留下米汤。

薄嫩的鱼片在沸腾的粥里一汆,盛出来时爽滑清亮。

沈宗良夹了一片到她盘子里,“尝尝,小心烫啊。”

且惠吹了吹,东星斑肉质鲜美,米汤醇厚。

她说:“味道很好。”

沈棠因也吃了一片,说:“二叔带你来,肯定是他先品鉴过了的。”

且惠点点头,友善地冲她笑了一下。

沈宗良在桌子底下握她的手,“刚刚有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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