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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眯着眼睛,靠在引枕上,随口问道:“贾史氏怎么就找上西宁郡王府了?”

贵太妃不知道的事情,太上皇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戴权在一边解释道道:“皇爷明鉴,当年代善公是救过老西宁郡王一次的,后来也没别的说法,看起来是将人情落在了这事上头了!”太上皇如今听不得一个老字,原本宫里叫他老圣人,结果他听了不爽,发作了一番,之后大家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原本的称呼来,至于父子两个一起的时候该如何称呼,就看到底是谁的奴婢了。

太上皇听了,也想起了这事,不免冷笑起来:“代善什么都好,就是娶了个蠢妇,没什么本事也就罢了,还眼大心空!”

圣上可以骂,戴权只能在一边听着,然后就听太上皇又有些黯然了:“唉,当年听人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还觉得是笑话,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戴权更不敢吭声了,虽说他的一切都系于太上皇之身,但终究还是个奴婢,太上皇这意有所指的话,他是不敢搭腔的。

太上皇愈发意兴索然起来,正巧下头送了茶水点心上来,太上皇近来喜欢上了各种澄皮的点心,像是什么虾饺,菜饺,水晶饼之类,能清清楚楚看得到里头的馅儿,又一个个做得小巧玲珑,一口一个,咸甜皆可,他吃了一个棋子大的水晶饼,不免叹息,要是人心也能如同这澄皮一样,看得清清楚楚就好了,可以省掉他多少事。

只略吃了两口点心,太上皇就搁了筷子,又捧了茶慢慢吃着,顺口就转移了话题:“老七家的倒是颇有些玲珑心思,竟是连点心什么的,都做出这许多花样来!”

戴权陪笑道:“再如何心思玲珑,不也是皇家的人!”

太上皇听得一愣,继而露出了笑意,没错,再如何,也是自家儿媳妇,像是这些好东西,不都孝敬到自己这里来了吗?

顾晓真没多少做孝顺儿媳妇的意思,要不是徒嘉珩孝顺,她也犯不着将自家的食谱都贡献出去,倒是家里的厨子与有荣焉,咱们家的食谱,便是御厨都不知道,这说出去,那简直是天大的荣光啊!

顾晓没觉着有什么荣光,眼看着到了过年,上头一个太上皇,还有个当今,都得备一份节礼过去。虽说按照孝道,给太上皇的应该要比给当今的厚一点,但是,你真要是做得太明显,回头当今弄个小本本记下来,那可就好玩了!

虽说以平王府之前跟雍王府的关系,没必要太紧张,但皇帝这种生物,你就不能去赌他们到底有多顾念旧情。

因此,顾晓只得将往年的单子又找出来,比着拟了好几次,才算是将礼单给定了下来。

顾晓还算是好的,终究是宗室,不沾手什么官职权力,相对就可以不用太计较,可是朝堂上那些官员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得明确站队的。

老臣们一个个已经下定了决心抱太上皇的大腿,等着太上皇驾崩,他们应该也可以直接告老还乡,也不怕当今追究。而年轻一些的臣子,却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是家族本身的立场,也有的是不看好当今的手腕,还有的呢,想要捧臭脚,结果距离中枢实在太远,压根捧不着。

圣上如今还沉得住气,毕竟,这会儿大家都想不到,太上皇居然能那么长寿!所以,即便下头有人区别对待,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道。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他就深刻明白,什么叫做不聋不瞎,不做家翁。有的事情嘛,就得装糊涂。不仅如此,圣上自个还给太上皇准备了一份年礼。

这也是托了顾晓的福,南边的商船又照常下了南洋,结果正遇上了西洋那边的船队,干脆跟那边先交易了一场,带回来不少西洋的特产,选了几样据说也是西洋宫廷里头的东西,给放到了年礼里头。

太上皇倒也挺给面子,回头就在大明宫换上了圣上年礼里头的鎏金天使雕像烛台,这玩意放在传统的中式宫殿里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因此过了正月之后,太上皇又把这玩意撤了,但欧式的烛台的确都做得精美繁复,上头可以放上几十枝巨烛,照明效果的确非常不错,因此,太上皇直接叫造办处那边,仿着这欧式的烛台给大明宫也换一下。

圣上也是孝顺,正好琉璃厂那边已经做出了大块的透明玻璃,虽说里面总归还有点绿色,但透明度已经很高,一听说太上皇准备将大明宫原本的羊角灯,明瓦灯什么的都换掉,改用那种大烛台,就猜出来太上皇眼神应该不行了,他立马就叫下头先将大明宫的窗户都换成玻璃的,增加采光,让太上皇不用大白天的还要点着许多蜡烛,弄得烟熏火燎的。

圣上本来也是一片孝心,但太上皇如今心思却有些孤拐,却又疑心圣上在提醒自己老了,不免又有些不乐起来。

圣上也搞不明白太上皇如今是个什么心思,只叫徒嘉珩经常去大明宫尽孝。徒嘉珩是个笨嘴拙舌的,也没多少机变之心,太上皇看着这个孙子,虽说心中喜爱,却也知道,他这个性子,只怕是当不得储君的。可他明明是元后嫡出,若是当不得储君,日后又该如何?

再想到已经过世的义忠亲王,太上皇心中又有些怅然,忽地便生出了一点心思,只是一时也无什么由头,不好与圣上明说,之后对待徒嘉珩,便愈发疼爱起来。也亏得贵太妃没瞧见,要不然的话,只怕又要心中生疑。

贵太妃如今忙着与娘家商议选了谁做徒宏憬侧妃之事,她思来想去,总归还是娘家更信得过,既然牛氏不识抬举,那么回头大事成了,直接叫自家娘家侄女做了皇后,岂不美哉!

甄家那边也想要更进一步,他们如今处境也是尴尬,不知道的,说他们就是江南的土皇帝,知道的,只当他们是笑话。

他们如今说是皇亲国戚,其实底子还是有点虚,既然太上皇亲口说可以从甄家女里头挑一个给纯王做侧妃,那么甄家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直接选就是了。

而徒宏憬对于这个婚事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正经的岳父当他是空气,要不是不好彻底得罪了镇国公府,他能立马将牛氏休掉。甄家虽说名义上比不得镇国公府,还是自己的外家,但是实惠啊!别的不说,甄家那边准备的陪嫁就几十万两,比起当日乐安县主的还要强出许多。

徒宏憬如今已经不那么天真了,太上皇挑着他出头跟圣上打对台,他想要结党营私,总得有钱吧!他可是听说了,甄家那边管着盐政,以后盐税上头的钱相当一部分会以给甄家填补亏空的名义流入到太上皇手里。这种事情,和尚道士摸得,我摸不得!因此,徒宏憬也盯上了这笔钱。

以前甄家只是外家,如今那也是岳家了,两者叠加,甄家算是彻底上了徒宏憬的船,徒宏憬自然也能更放心一些。

既然各方都很满意,这门婚事流程就走得很快。

甄家那边直接动用了好几艘官船装嫁妆,嫁妆里头根本就没放什么家具,一个是来不及,别说是那等千工床了,正常情况下,不算准备木料的时间,那等巧手木匠,随便做一整套的家具,也得大半年才行。徒宏憬如今急需要有个人为自己主持中馈,再生出个儿子来,哪有时间等这么久!何况,家具什么的,纯王府缺吗?纯王府缺的是能够直接用上的钱啊!

所以,从决定婚约,到太上皇下旨赐婚,再到甄侧妃嫁到纯王府,总共竟是只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端午节的时候,纯王府的一应人情往来,就开始由甄侧妃做主了。

至于牛氏,已经非常干脆利索地告病,直接搬到了佛堂那边住着,寻常连面都不露了。

镇国公府那边,伯夫人已经是每日里以泪洗面,恨不得指着牛继宗的鼻子骂他当初鬼迷心窍,硬是答应了这门婚事,以至于将女儿推进了火坑:“可怜我那女儿,原本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如今出嫁了,竟是跟尼姑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知道在府里要受多少委屈呢!”

牛继宗也是心虚,他也不是不心疼女儿,只是这种事情他能有什么办法,当初把女儿嫁过去,本来也是为了自家更进一步做国丈的。

谁能想到,太上皇忽悠了儿子,甄家跟着也将镇国公府也忽悠进去了!如今太上皇故技重施,镇国公府要是再跟,那就是猪!他就不信了,当今都已经当上皇帝了,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掀翻!再有就是,徒宏憬委实不具备一个做帝王的素质啊!这会儿又不是南北朝的时候,神经病皇帝一大堆。太上皇除非失心疯了,否则的话,能叫徒宏憬如愿?

只是镇国公府有投机的前科,便是想要投靠当今,能不能被信任还是个问题。所以,牛继宗如今也是抓瞎,要不是实在疼爱女儿,他都想要直接叫女儿自尽,好做投名状,向当今表态,他跟徒宏憬和甄家不共戴天。

因此,这会儿伯夫人便是真的指着牛继宗的鼻子骂,他也只能忍着,一时贪心,弄得自家如今也是不上不下的,别说是老婆了,他自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偏生如今这个情况,镇国公府在许多人眼里,那就是自作自受。很多人没意识到当初围场的事情给镇国公府带来了多少麻烦,只觉得是牛继宗无情,一听说太上皇指定了当今做皇帝,就连自个女儿也抛弃了,以至于女儿为纯王不喜,只得躲在屋里不露面。

所以,即便这会儿,镇国公府也没取得外头的同情,这也让镇国公府愈加进退维谷,只能装缩头乌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镇国公府的人可以装死,宗室里头一帮诰命却开始头大。大家都是嫡妻,结果一个侧妃堂而皇之地冒出来,跟她们交际往来,难免叫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偏生许多人不知道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好真的把人彻底得罪了。

而顾晓这边却没那许多顾忌,这日,庆王妃六十大寿,顾晓不好再跟以往一样礼到人不到,亲自过去了,然后就见一个生得颇为美貌,又天然带着一种弱柳扶风一般姿态的女子过来行礼:“见过七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