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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着一张成都府路的地图,河流山川颇为详尽。

韩祈安抬手摆弄着兵棋,把雕刻得唯妙唯肖的步卒、马匹、营寨一一在成都平原上摆好。

每推进一步步卒,他便把营寨往前摆一摆。

这是“步步为营”的打法,李瑕出征之前便与韩祈安商议好的。

在堂中来回踱步的江春却看不惯韩祈安这从容不迫的样子,再次敲打着桌案。

“以宁兄啊!你说句话,朱安抚使逼迫至此,如何是好?!”

“怕他做甚?”韩祈安道,“他连官印都没,能奈你何?”

“你这话说的,一旦战事过去……”

“一旦战事过去。泼天大功,足以将所有功过是非盖下去。”韩祈安打断了江春的聒噪,道:“阿郎常说‘每临大事,须有静气’,载阳兄坐下说吧。”

江春苦闷地坐下。

韩祈安又眯眼看了一会地图,方才移开目光,道:“近日,有几封信从临安送来给阿郎。告诉载阳兄一个消息吧……程元凤罢相了。”

江春一惊,问道:“那我妻家叔父?”

“牟公已告老,归湖州安吉。”

两句话,江春心中如惊涛骇浪,喃喃道:“丁……丁相?”

“如今丁大全、马天骥居相位、主枢密院、掌军国事。”

“前阵子我还听卢宜舟说朝中已有百官联名,要对付丁党。”

江春话到一半,已恍然大悟。

他轻呼道:“所以,程相公罢相了?”

再想到李瑕杀卢宜舟那果决的一刀,他方知李瑕对官场形势的把握何等老辣。

不。

不是李瑕老辣,而是靠山大,丁党背后可是阎贵妃和董大珰,要何样消息没有。

该死,真让人羡慕……

“相位之争,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玩的。”韩祈安随手丢出两个信封,“看看,有资格的都有谁。”

江春接过,只见一个信封上署的是“天台促织生”,一个是“履斋居士”。

他皱眉一想,吓得不轻。

韩祈安道:“天下间三大战场分为川蜀、京湖、两淮。如今有人正在主镇京湖、有人正在支援两淮。皆不欲在此时动丁大全,一群小猫小狗上窜下跳,何用?”

江春是老官油子了,一听就明白韩祈安说的是何意。

李瑕的上头除了丁大全,还有贾似道、吴潜。

现在仗打成这样,贾似道、吴潜暂时抽不出空对付丁大全,三方显然是保持着某种默契。

哪怕是以后,丁党倒了,李瑕还有两个大靠山。

脚踩三条大船,惧一朱禩孙?

韩祈安见江春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知道自己这番话没白说。

“请载阳兄告知朱安抚使,叙泸一战之功劳已报往临安行在,他很快要升官了。到时,官印兵符移交给新任潼川府路安抚使即可,眼下不必忧虑。”

江春已完全明白了。

“这个。”他将手里的两个信封放回韩祈安的桌上,指了指,轻声道:“这怕是不宜与他直说吧,我如何让他信我?”

韩祈安目光又落回面前的兵棋上,道:“还有一个筹码是,成都一战,我们必胜。”

“以宁兄,何以确定?”

“方才与载阳兄说了许多,皆是阿郎为政之道。”韩祈安道,“孙武言‘兵者,国家大事’,阿郎理解为‘战争是政治手段’。”

江春一愣。

“纽璘将再次输给阿郎。输在,他比阿郎背负了更大的政治压力。”

“以宁兄啊,你这遣词造句。”江春摇了摇头。

韩祈安笑了笑,道:“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政治,哪怕是蒙古人。”

……

若全盘剖析川蜀这场大战役,所有的政局状况都是对宋军不利的。

朝堂上还在勾心斗角、蒲择之正受到猜忌、川东战场上将士离心,便是川西战场上,李瑕也在与朱禩孙争权。

但,这一切的不利,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李瑕全都化为了有利的政治因素。

高官重臣们在争权,那好,趁着这权责混沌之际,李瑕正好借这些重臣的名义,收服茫然不知所属的士兵,直捣蒙军最薄弱之处。

只要能胜,又可凭借战场上的胜利,把一切遗留下的政治危机压下去……形成发展势力的良性循环。

……

“关键是,得打出胜仗才行啊。”

江春回到府中细思之后,隐隐觉得,自己是被韩祈安唬住了。

贾似道、吴潜那两封信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便是真的,那能署名的信里又能有多少机密事。

倘若李瑕败了,这些重臣还不是说弃了李瑕就弃了。

到时以下克上、谋夺兵权,甚至更可怕的罪名压下来,那真是要人全家性命的……

“烦死了,何日才能调回临安?”

当然,临安城的宅院那般贵,不搏一搏也休想过得舒服。

人生在世,好日子岂是易得的,便是为官者,也得辛苦进取。

总之既没了退路,想许多又有何益处?

江春抛开这些烦心事,往江苍处走去。

还未进院子,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蛐蛐的叫声。

江春眉头一皱,大步赶进屋中,正见江苍将什么东西收进怀中,捧起经义诵读。

“好你个小兔崽子!为父为你拼死拼活,你却在此胡闹。”

“父……父亲说什么?孩儿正在苦读……”

“闭嘴!拿出来!”

江苍大骇,不情不愿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一本《促织经》被缓缓递到江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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