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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应挽眼前视野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细纹, 像虬结的蛛网,或是琉璃碎裂的纹路一般错乱。

他与朝别在那间?屋子里?足足待了七日。

倚靠桌脚而坐,付谨之尸体就在一旁, 因着灵力相护,竟一直未曾发腐泛臭。

胸口的玉佩被取下, 连着骨坠一起放在手中被捂得发热。朝别木然地看着窗外日升月落,不知何时露出的两只狼朵耷拉。

第八日, 听闻消息的喻栖棠从百花谷内赶回,闯入早已一片废墟的流云山庄, 在空旷的殿前大喊:“朝别, 朝别, 你给我滚出来!”

她提着软剑,一间?房一间?房的找, 很快, 随着屋门被踹开,大片毒辣日光鱼贯而入。

朝别耳朵晃动两下收回,抬头看去,正撞见喻栖棠一张清丽的脸蛋满是愤然与不可置信, 眼圈鼻尖发红, 显然才?哭过不久。

喻栖棠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付谨之,瞳孔骤然缩紧,唇色惨白, 朝别与她对上目光的同时, 软剑剑尖也已指向了他额心。

“为什?么,”她声音几乎变调, “朝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朝别丝毫不惧眼前利剑, 深灰色瞳孔微竖,少倾,缓慢答道:“……付谨之与妖物勾结,便也是妖。我除妖,何错之有?”

喻栖棠双眼布满血丝,咬牙骂道:“你放狗屁!阿谨根本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朝别冷冷看着她,道:“可他的的确确是做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找我来泄愤——难道就能?改变事?实吗?我不过是为了天?下宗门安定?,才?不得已亲手将好友制裁而已。”

喻栖棠眼中掉下泪水:“朝别,我当真是错看了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寒光一闪,软剑如?缎细滑,竟是直直向着朝别眉心而来。

朝别目光黑沉,在软剑即将刺上之时以手相抵,他修为本就超乎常人,又天?生神力,身形不动,只依靠二指便与那一柄轻钢软剑有来有回。

喻栖棠本就心神不稳,现下更是悲愤气急,一手戳刺攻点,一手取了腰囊处暗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朝着朝别方向砸去。

铁蒺藜,金钱镖,如?意珠,甚至硝石梅花针,都是平日里?当做收藏玩乐之物,并不擅长使?用,施招时焦乱如?焚,自己掌心倒被那尖利之处磨出了血。

朝别此时才?转而撑身,弓腰躲过两三?旋飞小刀,又侧而避下近距离抛砸而来的如?意珠,珠子落地,噼里?啪啦地响,凭空生出一阵飞灰尘沙。

朝别亦被迷了眼,咳呛两声,在浓烟中寻不到痕迹,转过身,令完好一耳去细听动静,跃步而上,抓住才?踏出屋门的喻栖棠肩膀。

喻栖棠惨叫一声,手臂一松,趁乱想扛着离去的付谨之尸体跌落在地。

朝别如?蛇信般的声音冷冷钻入耳中:“——要去哪?”

喻栖棠抬腿就踹,可惜踢了个空,连软剑也被人夺走,丢弃脚下。

烟雾散尽,她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阿谨已经被你折磨成了这样,连名?声也尽毁,你满足了,你开心了吗?你就连他的尸体也不愿意让我带走吗!”

朝别沉默一会,答道:“不够。”

喻栖棠鬓发散乱,抽噎着,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明白,你究竟还要怎么样,你究竟还要做什?么……阿谨给你赎身,给你吃穿用度,将你当做真心好友对待,可换来的,却是你这个狼心狗肺之人这样待他……”

朝别闻言,摸了摸自己胸膛。

倒也确实,是一颗狼心。

他并不在意,徐徐讲来:“我说过了,是付谨之自己去勾结利用妖物,与我何干?他这样心狠手辣,我若是放任,他岂不是要带着妖去将山庄屠杀殆尽?”

“闭嘴,闭嘴——”

喻栖棠没了剑,便拔出一支短刀,扬起手臂,从高处往下捅刺。

她修为,境界皆不如?朝别,更遑论?早已在方才?决斗中力竭,如?今只不过凭借着本能?的恨意,用最粗陋原始的方式妄想去杀朝别。

朝别将她小刀生生折断甩落,握上那截细韧手腕,冷声道:“我不杀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滚。”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喻栖棠紧紧咬着牙,纵然涕泪满面?,依旧撑着一口气辩驳,“阿谨从不认为人与妖生来对立,更不会利用妖物去做这些?下作之事?……”

朝别似乎极为反感喻栖棠依旧付谨之他说话,眉目紧敛,低声嘶吼:“你怎么懂,你懂什?么,你觉得你和他亲近,所以你什?么都明白是不是,还是你和他就是一丘之貉?”

“是你不懂!”喻栖棠没了武器,便用牙齿去咬,一双眼睛泪汪汪的,“我和阿谨认识这么久,他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就连小时候曾遇到狼妖,他都会欺瞒家人,让那些?妖物得以逃过一劫……”

朝别厉声打断:“你说什?么?”

“啊——”喻栖棠痛叫一声,指间?不住发抖。

“你说什?么,说清楚!”他将喻栖棠手掌抬高,两人对视之间?,那股凶戾阴鸷之色瞬间?爆发,“说啊!”

喻栖棠似乎有些?被吓到,很快,又不甘落于下风,回以狠厉姿态,咬牙唾道:“说与你听又如何!十五年前横断之乱初启,流云山庄与夺心楼奉天盟之命到陵川河捕杀逃窜妖物。那时我与阿谨跟着付叔叔一道前去,午时修整之后,阿谨便跑回来,说在林中遇见了玩伴……”

薛应挽心下猛然一震,想道:“糟糕,付谨之当时年纪尚轻,不知陵川河一带野兽频频出没,除却妖族,根本无人能?在那处生存。大人想必一听便能?知晓,那所谓‘玩伴’,便是化?形的妖族,那时妖族人族关系势同水火,又怎会放弃这苦寻得来的机会。”

朝别不住闭目:“是了,所以接下来,他该带着人,去寻他那所谓玩伴了。”

喻栖棠继续道:“呵……行进至深处,遇上两道反向分岔之口,那夺心楼楼主便问阿谨‘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位小哥哥住在哪里?呀?’”

朝别问:“他说了?”

“当然,阿谨欣喜非常,说还要找那个厉害哥哥玩,随后伸出手,给众人指了位置。”

观及此处,薛应挽不由心中哀叹,孩童天?真烂漫,却被大人加以利用,灭了一族百余性命,

朝别已然不忍听下去:“够了!这就是你说的让那些?妖物逃过一劫?分明就是……将他们置于死地!”

喻栖棠挣脱不开手上桎梏,死死盯着朝别:“而后,阿谨忽而闹着肚子发痛,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付伯伯便借了人手给夺心楼,将功劳让了出去,只派出几人往另一小道去例行查探,余下人一起回了庄。”

“那次他的确摔得不轻,在庄内养了许久,我再去见他已是一月后,那时才?知,他是故意让自己摔下去的。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是为了救下那个小哥哥。”

“阿谨说,怕自己讲了吓到那哥哥,而且一时动静太大反引得林子里?的人察觉,便故意指了错误的道路拖延大部队时间?。又知道父亲习惯,那几个查探的弟子就足够让哥哥的家人觉察逃跑了。”

朝别声音已然有些?颤抖:“那他又怎么知道,那位哥哥……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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