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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宗的宗主吕志, 越辞当然认识。

上一周目并没有?和他有?过多?交集,到最后朝华宗灭门,吕志被?杀, 也只是见过简单几面关?系而已。

吕志道:“你在本届弟子中资质最高,还与凌霄峰的魏以舟打的有?来有?回, 对不对?”

越辞脑子先一步反驳:“是我?赢了他。”

“宗门里的弟子都说你脑子不好,我?看?来, 倒是很清醒,”吕志道, “魏以舟虽是霁尘座下最末弟子, 但在宗门里也极少人能对他产生威胁, 我?看?过你的修为年龄。十七岁,不过筑基, 却能将他变作?手下败将……你是怎么做到的?”

越辞冷冷道:“我?天赋异禀。”

“好, 好一个天赋异禀,”吕志大笑,“我?正缺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徒弟!”

再后来的事,越辞也记不清了。

雨停后, 他成了吕志的第二个弟子。

这件事逐渐流传开来, 人人都传越辞是个疯子,凭什么能被?宗主收为徒弟。

弟子厌恶他,便专门寻了山下泔水, 趁他不注意往身上浇, 什么烂果子也毫无顾忌朝他砸去,越辞在宗内时常满身脏污, 路过弟子都要捏着鼻子,朝他吐口水。

后来有?弟子听说他在找人, 便故意引他到广场,说好像见过你描述的模样,越辞猛地抬头,弟子说,你跪下来,我?就告诉你。

越辞毫不犹豫,双膝着地。

弟子又说:“再嗑两个头。”

越辞额头撞在粗粝的泥石地面上。

他讨好地撑着笑,问:“这回可以告诉我?了吗?”

弟子哈哈大笑,向围观的十数弟子道:“你们?看?到没,这就是宗主的徒弟,跪在我?面前,像只狗一样求我?呢!”

又去摸越辞脑袋,温声道:“我?骗你的,”他洋洋得意,“薛什么挽啊,是你的谁啊?道侣?我?在山上没见过,老家青楼倒是有?一个姑娘名字里也带挽,那腰那臀,啧啧,夜御十个老板都不在话下……我?看?啊,你那道侣,也是嫌你没用,去寻了老板去了吧……哈哈哈——”

话没说完,周围却陷了一片死寂。

越辞骤然起身,目中凶光毕露,掐着那戏耍他的弟子重重按在地面上,不给任何反抗机会,逼着他撞得头破血流,哀声认错到发不出半句声音。

所?有?弟子发着抖,无人敢上前阻止。

越辞倒不在意,浑浑噩噩,在众人嫌恶又惊恐的目光中回到弟子竹舍,清洗干净身子,睡了很长的一觉。

他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千思万想的长溪镇。

又是一季秋,院子里两颗柿子树结了很大的果子。薛应挽在小院里替人看?诊,等夕阳垂暮,才?捧着小篮子,架了木梯在树干上,伸手摘下一个个通红浑圆的柿子。

越辞推门而出,看?到薛应挽颈侧垂着一只绞好的的单辫,发间只插了一根碧玉簪,袖口挽在臂肘上,抬起手上,便露出洁白的一截小臂。

越辞下意识叫出声:“应挽。”

薛应挽回过头,眼中轻快,很随意地应他:“啊,你醒了……柿子都熟了,我?想摘一些?,给师尊和师兄做柿饼送上去。”

越辞早已三?两步上前,接住还剩小半木梯便迫不及待往下跳的薛应挽。

像是一片云,柔软地撞进越辞怀中,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薛应挽眉眼弯弯,身上是相同的梨花皂角香气。

“你脸色好差啊,”他笑眯眯的,放下小篮,转而去抚上越辞拧起的眉心。

指尖如?葱段细长,按在肤上带着些?微秋风的凉意,却十分细谨认真?,想要努力抚平那几道纹路。

越辞一刻不停地凝视着他,像是要将他每一寸面容仔细刻印在脑中,连数百睫羽也不肯遗漏半根。

片刻,指腹移上了眼睑。

“老公?,”薛应挽嗓音轻柔,说不尽的心疼,“你怎么哭了。”

越辞这才?觉察,自己目中湿朦,早已积出一层水意。

他低头去吻薛应挽指尖,将人紧攥着不放,唯恐一松手,便如?梦幻泡影般消逝而去,却不住肩头发抖,如?孩童哭啼。

“应挽,”他哽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你是不是说过,你要去沧州看?一看?,想吃一口白鱼,我?打听过了,那里的清蒸白鱼很有?名,还有?特色园林景致,你一定很喜欢……”

薛应挽十分惊讶,“晚一些?呀,就算要走?,还要和师尊告别呢,”他冰凉的手探了探越辞脸颊,亲昵道,“怎么这样惊乱,是不是做噩梦了?”

越辞猛地堵上薛应挽的唇。

如?同久未相见的热切,几乎毫无章法,只凭借一股莽力在侵占,极具攻略性的舌尖舔舐过齿根上颚,粗鲁地而不容拒绝地吮着那只软舌缠吻。

灼热气息交融,松开时,薛应挽面色已如醺醉般酡红一片,眼尾湿乱,几簇睫羽黏答答地低垂,气息无力的从唇中吐出。

“应挽,挽挽,”越辞的吻落在他颊边,如?释重负,娓娓讲来,“你不知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薛应挽轻轻闷哼,一面软声:“怎样的噩梦呢?”

越辞痴痴而语:“我?梦到,我?要做一把?剑,需两心相交之人以血脉铸成,然后,然后你在我?面前跳入铸剑池中,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竟然有?这样的噩梦,”薛应挽长睫轻抖,奇道,“可……据你所?言,我?都死了,你怎么会还能寻到我?呢?”

越辞抬起头,急切而道:“不是的!你不会死的,你只是一个npc,是数据,怎么会死呢?等我?重新打开游戏,你又会回来了,就像现在,就像——”

话至半途,忽而意识到什么,骤然睁大双眼。

“不,不要,不要——”

薛应挽笑语盈盈,面容却逐渐扭曲,如?同像素般分解成细小方块,在空中逐渐隐没消失。

“是啊,越辞,你说得没错,”他声音变得空灵而机械,“我?只是一个游戏人物,一串数据而已。”

怀中重量减退,越辞忽而疯了一般要抓住那些?齑粉般半透明消退的方块,他张开手臂朝前扑去,却只重重摔在地面,怀中空空如?也,唯独双手满是血红,触目惊心。

茫茫中,又听一道似梦非幻的仙人语声:

“那你在梦中,可后悔了?”

越辞蜷缩在地,痛哭不止,甚至难以分清梦境虚实,他口齿不清,竭尽所?有?力气厉喊道:“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不管是谁都好,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我?后悔了啊——”

轰隆。

一声惊雷骤起。

越辞猛然惊醒,张开双眼,浑身冷汗。

整个人如?同滚水中捞出一般,衣物,被?褥皆湿,仍旧大口大口喘息。窗外?雷声阵阵,继而大雨瓢泼,狂风恶浪,闪电倏过,将昏暗的屋室一瞬照彻如?白夜。

刺眼光芒间,似隐约勾勒出一道人形。

越辞急切地追着那道身影而去,扑通一声摔落在地。再抬头时,一切早已恢复黑暗,唯独雨声淅沥,不断冲刷朝华宗寸寸山峦,要涤荡洗净那些?残存苦楚冤屈。

膝,肘,腕,掌与额头皆传来阵阵痛楚,怒极而笑,大骂:“混账,混账。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什么破游戏……薛应挽,你有?本事出来啊,你就算要找我?报仇也出来啊,我?们?打一架,我?让你三?招,四招,十招……”

说着说着,声却哽咽,“求你了,应挽,你出来吧,”他跪在地上,膝行着往门外?爬,乞求一般地说,“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和我?继续开玩笑好不好。”

“你杀了我?吧,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你可怜可怜我?,见我?一面吧……”

狂风吹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残破屋门,卷挟着细碎冷雨,湿透薄衫,身形萧索之人被?吹尽入骨凉冽。

*

失去薛应挽的每一天,越辞都如?行尸走?肉。

有?时越辞甚至会忍不住去想,薛应挽究竟有?没有?真?的在这个游戏中存在过。

一串数据,当真?可以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毫无踪迹吗?

他朝天怒吼:“既然能够修行成仙,那天上的仙人为什么看?不到我?,你就不肯施舍我?哪怕一点希望吗?”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再去打开一轮游戏呢?能不能数据化格式化游戏,一切恢复最初模样,那薛应挽是不是就会重新出现。

很快,他发现游戏除非顺利打出一个结局,否则无法重开下一周目,而强行清除数据……

《寻涯》在宣传时,号称npc在第一轮开启游戏时依靠数据随机生成,他不敢保证自己如?果重开,究竟还能不能再随机到一个薛应挽。

越辞开始后知后觉想到一个令自己浑身血液冰凉的问题——就算真?的被?强行用数据捏造一个,可那时的薛应挽,还是与自己相处近一年,两情相悦的薛应挽吗?

他不敢保证,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越辞看?向身后长剑,最后选择去相信,这把?剑既然存在,薛应挽就一定真?实存在过,绝不可能……就这样彻底消失不见。

他要找到薛应挽。

他会找到薛应挽。

*

时间一点点过去,越辞还是时常做梦,他会梦到很多?很多?,从最开始,很早很早以前,初上朝华宗时,遇见相忘峰上的薛应挽。

会摸自己的脑袋,会给他一块热腾腾的糕点,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澄蓝天际,远处飞鹤点点,山下团云笼罩。

再后来,便是一遍又一遍在长溪曾经相处的时日,交颈细语,相拥而眠,那时已然半只脚入秋,人体的温度微暖中带寒,二人便十指交握,紧到能在掌纹中渗出细细的汗。

薛应挽睫毛很长,呼吸轻轻蹭在他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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