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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烟迟疑着要不要跟上,钟离灏回首朝她垂了下眼,“很快就回来。”

意思是不用她跟。

陆云烟点头,重新坐回葵花凳,“我等你。”

前后各有两个小厮打着灯笼,钟离灏和金斗仙师一前一后,缓步离席。

陆云烟想到那金斗仙师刚才陡然变了的脸色,以及他这宛若上刑场的步伐,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会要杀人了吧?呃,如果那金斗仙师也算人的话。

***

陆云烟预料的不错,才走出内门,钟离灏便设下法阵,屏蔽外界一切,唯独他和金斗仙师二人。

血红色的法阵里,不久前还人模狗样的金斗仙师此刻颤抖着跪在地上,怵然求饶,“道友饶命,那天阴之体的陆氏女您要的话,就拿去吧,我绝不与您相争,您慢慢享用,求您放过我吧。”

“与我争?”

钟离灏冷嗤一声,黑沉沉的狭眸逐渐变得血红,“凭你也配。”

眼见他杀意升腾,金斗仙师也知道求饶没用了,眼前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恶鬼。

他立刻拿出乾坤袋里所有的法器和符篆,然而,那些东西还没飞出三米,纷纷失效,啪嗒落在地上,成为一堆破铜烂铁和废纸。

“你,你到底是何方——”

神圣两个字还未出口,只见一道凌厉蓝光兜头劈来,金斗仙师脸上顿时血色尽失,目眦尽裂。

一口血喷出,整个人猝然倒在地上。

钟离灏随意一挥袖,地上那具躯壳顿时被蓝色鬼火包围。

不消片刻,便化作一小簇灰烬,风一吹,随风四散。

***

皎白明月悬于天穹,清辉朦胧,凉风习习。

宴会散去,陆云烟吃得有些撑了,于是和钟离灏慢慢踱步回广兰院。

见身旁的男人双手插袖,一副慵懒大爷的模样,陆云烟到底没憋住,前后左右看了圈,而后朝他靠近了些,“殿下,你不会真的把那个金斗仙师给……”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挤挤眉毛,“咔了吧?”

钟离灏斜乜她一眼,“嗯。”

陆云烟:“……”

卧槽,竟然真的杀人灭口去了。

她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上辈子接受的道德伦理三观,在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遭到冲击,一时间,她心底五味杂陈,有些无所适从。

钟离灏见她垂眸,稍作沉吟,出声道:“他是鬼修,死不足惜。”

“鬼修?”陆云烟不解。

“修士的一种,以操纵鬼魂,吸食凡人精元、血液、魂魄为手段修炼。说通俗点,就是你们凡人口中的邪魔歪道。”

听钟离灏这描述,陆云烟也听出鬼修不是什么好东西,再想到刚才那金斗仙师盯着她的眼神,她不禁问道,“那他刚才桌上老盯着我,是打算想吸了我的精血魂魄?”

“那倒不是。”

“呼,那还好。”陆云烟松口气。

钟离灏瞟了她的一眼,“他要把你炼成炉鼎。”

陆云烟:“……?”

这个词她好像听说过,读书时班上男同学看玄幻小说,会凑在一起贱兮兮的说什么合欢宗、炉鼎之类的。

“我一个凡人,也能做炉鼎?”她诚恳发问。

大概是散步闲着也是闲着,他今天少见的好耐心,“你是难得的天阴之体,在妖魔鬼怪看来,等同于一颗行走的大补丹。那邪修抓了你,可用你的血肉精魂吸引孤魂野鬼,从而抓鬼吸魂,进行修炼。”

陆云烟整个人都听麻了:“敢情我是个钓鬼的饵?”

钟离灏嘴角勾了一下,“可以这样理解。”

陆云烟很无语。

她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这么难?

一阵微凉的夏风吹过,她忽然转向身旁的男人,“殿下,那你和我签婚书,难道也是因为我这个体质?”

钟离灏脚步停下,“……?”

“这不是你说的嘛,我是钓鬼的饵……”陆云烟讪讪一笑,心里寻思着,他不也是鬼吗。

忽然,钟离灏歪了下头,朝她稍微弯下腰,“你想钓孤?”

月光清朗,洒在他这张并不美观的清瘦病容上,却丝毫不妨碍他黑眸的妖异魅惑。

陆云烟心跳莫名急促了两下。

在他笼着浅笑的注视里,忙不迭扭过头,脚下步子也加快了,“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生怕他再戏谑,她转了话茬,“那个邪修也好意思叫仙师,我呸,像他那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唔,他应该会下地狱的吧?”

钟离灏:“他不会,孤烧灭了他的神魂。”

果然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取人性命哪家强,六界地府找冥王。

不过,陆云烟谨慎发言:“你们神仙杀人……呃,也不算杀人,就灭这些奇奇怪怪的渣滓,不会犯什么天规天条之类的吗?”

“孤乃鬼神。”

钟离灏黑眸平静,宛若一弯深潭,倒影着冷冷月光。

“神,不死不灭,无尽虚空。无论是凡人、修士、妖、魔、鬼、怪、仙,在无尽的岁月里,于我们而言,渺小如蝼蚁。”

倏忽间,陆云烟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超然世外的孤冷与空寂,又想到那句经典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感慨一阵,她心血来潮的问他,“殿下,对你而言,我也是小蝼蚁吗?”

钟离灏的眼里有了焦距,停下脚步,平静看向她。

陆云烟有些窘地挠了下耳垂,目光闪躲,“唔,小黑之前跟我讲过,等我阳寿尽了去地府,撑死了也修成个鬼仙。仙寿有涯,终有陨落的一天。对你来说,或许我也只是个过客,或者小蝼蚁?”

钟离灏垂眸不语。

陆云烟觉得自己把话给聊死了,赶紧打哈哈,“哎呀我就随便问问。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想得很开的啦。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着,瞎问瞎聊。”

这个话题止于无解,俩人回到广兰院。

此时已是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时分。

丫鬟打水进来,伺候洗漱后,俩人也准备入榻歇息。

临睡前,陆云烟坐在大红床榻里,壮起胆子提了个小要求,“殿下,你能不用这具身体跟我睡一张床吗?”

一想到钟离灏随时会离魂,然后一具冰冷的躯壳就躺在她身边,就很窒息,而且这躯壳还干瘪如柴,怪吓人的。

她原以为钟离灏会嫌她事多,没想到他这次答应的很干脆,“可。”

说罢,他径直走到次间,在外边的小榻坐下。

下一刻,飘忽的魂体从那躯壳里出来。

暖黄的画烛光影摇曳,高大的男人一头黑发随意垂在身后,身上依旧是那飘逸华美的红袍,那张比高烛照海棠还要灼艳的俊颜,眼角眉梢染着随性散漫。

陆云烟忽然就觉得眼睛得到了洗涤。

果然,美人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有这样的颜值,神有何畏,鬼有何惧!

烛光很快熄灭,想到明天又是新媳妇三朝回门的日子,陆云烟不由心累。

按理说她父母双亡,也没什么娘家好回,但王夫人那边已经备了份礼,叫她明早回刘家带上,她也只好答应下来。

“殿下,我先睡了,明天我还得应付刘家人呢。”

“小黑小白会跟着你。”

陆云烟轻轻嗯了声,正好她现在是王府少夫人了,回刘家充充派头也不赖。

她抱紧身上的被子,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阖眼睡去。

睡意朦胧之际,一阵冷意悄然倾来。

下一刻,她纤薄的肩头被只冰凉的手掌按住,用力晃了晃。

陆云烟恍恍惚惚,睡眼惺忪:“啊?地震了?”

眼前晃着一道虚影,男人的嗓音悠远清冽仿若从天穹传来,“小东西。”

他唤她,语气肃然,“你不是蝼蚁。”

陆云烟困到失智:“啊……”

什么蝼蚁,楼什么椅,椅什么来着?

床帷间静默两息,男人轻叹,“睡吧。”

她梦呓般噢了声,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