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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之后几日?, 后宫一片风平浪静,前朝却因太子密访河北道?之事而掀起一场反贪巨浪。

永熙帝当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 派钦差带兵拿人——

重犯斩立决, 剥皮实草, 株连九族。

中犯斩立决,剥皮实草,株连三族。

轻犯斩立决, 抄没家产,男为奴, 女为婢, 流放岭南。

此等杀戮, 震动朝野。

有官员进谏,此等惩处过于?残暴。

永熙帝道?, “你是官, 这?些蠹虫也是官,物伤其类,方觉残暴。你去问问河北道?的百姓, 看他们?是拍手叫好?,还是骂朕暴君, 太过残忍。”

一番话?说得那官员战战兢兢, 跪地请罪。

换做平常, 永熙帝训斥过后也就罢了, 只不知这?位多年仁厚的皇帝陛下是被这?贪腐案刺激得太过, 还是近日?心绪不佳, 再看那伏地请罪的官员,心头愈发燥郁, 大手一挥:“你这?般同情贪官,那你便?陪他们?一道?去岭南罢。”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直到被金吾卫拖出殿外,殿中好?似还盘桓着那官员凄厉的惨叫声。

一时间,其余官员战战兢兢,躬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散朝罢,皇帝于?紫宸殿与太子及几名重臣,商议东突厥异动及德州妻妾杀夫案。

前者裴琏并未表态,只听皇帝与丞相、镇国公等人商议,毕竟在军事方面?,他只有纸上谈兵的理论,不敢在这?些尸山血海里走?出的老将们?跟前班门弄斧。

至于?德州妻妾杀夫案,臣工们?也分作两派。

一派赞成维持原判,觉着那张忠虽德行?有亏,然妻杀夫、奴杀主,乃悖乱人伦的大罪,若不判重刑,便?是乱了纲常伦理,贻害无?穷。

一派则觉着张忠身为官员,却背信弃义、宠妾灭妻,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白氏等人皆是逼于?无?奈才痛下杀手,应当从轻发落,以示朝廷仁政,安抚民心。

这?两派里,前者占多,毕竟都是上了年纪、威严深重的氏族家长,更注重纲常秩序,至于?那几个?女子的性命——

有一位老臣甚至责备白氏识人不明,当年其父劝其和离,她不听父命,而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永熙帝端坐上座,听得两派吵得不可开交,脑仁都嗡嗡发疼。

再看太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更是窝火。

若他没记错,这?案子便?是这?竖子“怂恿”地方上报自?刑部,一天天地净给他找事,他自?个?儿?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

与谢氏和离如此,这?桩案子也如此,委实可恨。

永熙帝沉了脸,道?:“太子,你有何想法?”

皇帝点了名,臣子们?立马噤声,齐刷刷看向一袭朱袍的太子殿下。

裴琏一抬眼,自?也感受到来自?皇帝的不满。

略作思忖,他缓步上前,俯身叉手:“诸位大人说的都有理,然以儿?臣愚见,此案应当酌情发落。”

支持原判的老大人们?听到这?话?,眉头皱起,刚要开口?,又听那沉金冷玉般的嗓音道?:“方才陛下连下三道?杀令,道?道?杀戮深重,恐天下百姓与后世君子觉着陛下残暴无?情,正好?借德州这?桩妻妾杀夫案缓一缓,以示朝廷仁德之心。”

“刚柔并济,法德并施,方为治国平天下的长久之道?。”

话?落,殿中静了一静。

众人未曾想到太子竟将两桩案子放在一道?说。

不过他这?话?,的确也在理。

永熙帝也没想到裴琏会说出这?番话?,凤眸轻眯,他睇着下首那风姿卓然的朱袍儿?郎,心底那份燥郁也稍稍淡了些。

这?竖子虽在感情之上无?可救药,但从江山继承人的角度来看,的确日?益长进。

长指转了转青白玉扳指,永熙帝肃着脸:“就照太子说的办吧。”

皇帝发了话?,且皇帝的脸色很不好?,臣工们?便?是再有异议,也不敢在这?时撞霉头,忙不迭应下:“是。”

一炷香后,议政结束,臣工们?退下。

裴琏也要退,被永熙帝叫住。

御书房里屏退了旁人,永熙帝居高临下看着殿中的儿?郎,道?:“听说这?几日?你昃食宵衣,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一头扎进案牍里,福庆劝也劝不住。朕又不是不在了,你何至于?这?般勤勉,连身子也不顾?”

皇帝语气轻飘飘,裴琏却是皱眉正色,掀袍跪下:“儿臣不敢。”

永熙帝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叫他起来,只道?:“抬起头,看着朕。”

裴琏心头一凛,听命抬首,看向上座不怒自威的成熟帝王。

若说年轻儿?郎是蓄势待发、矫健活力的雄狮,那上座的君主便?是霸气凛然、不容小觑的狮王。

对这?位君父,裴琏敬之、爱之,亦畏之。

那是父亲对儿?子的天然压制,千百年里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永熙帝凝视着下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这?是他与皇后的孩子,也是他最器重的长子。

从前他对这?儿?子满意无?比,简直挑不出半点不好?,只如今,他实在不知这?小子脑袋里在想什么。

“太子妃午后便?要随肃王妃离宫了。”

永熙帝扫过裴琏眼下那薄薄乌青,不疾不徐道?:“你现下去拦,还来得及。”

裴琏眉心轻动,垂下眼,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既已决意好?聚好?散,为何要拦。”

永熙帝拧眉:“你就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再追了?”

裴琏抿唇不语。

永熙帝恨铁不成钢,撑桌道?:“好?、好?,待你日?后想起错失所爱,悔不当初之时,可别怪朕没提醒你。”

错失所爱。

裴琏黑眸稍黯,少倾,他看向永熙帝:“父皇可曾后悔……过去做的那些事?”

永熙帝不防他这?么一问,语塞半晌,本想说长辈之事岂是你能置喙,话?到嘴边,他睇着长子认真询问的脸庞,道?:“悔过。”

“却不是悔恨夺回你母亲,而是悔恨用错了法子。”

“无?论再来几回,朕都会想尽办法将你母亲留在身边,骗也好?,哄也罢,总归只要朕活着一日?,便?与她纠缠一辈子。”

爱也好?,恨也好?,唯独不能忘。

虽只是寥寥几句,裴琏也能感受到父皇对母后的那份偏执。

这?么多年了,依旧没变过。

而他,并非没想过将明婳强留在身边,只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儿?臣少时便?发愿,安邦治国,流芳百世,从未想过风月情爱。”

谢明婳是个?变数。

是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最失控的变数。

那种失控感,太过糟糕。

裴琏试图放下,试图将一切回到正轨,回到他熟悉的、有条不紊的节奏里。

他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

永熙帝看着眼前目光坚定、无?悲无?喜的长子,心下很是无?奈,他与皇后怎么就养出个?这?么轴的孩子。

“罢了,儿?大不由爷,朕该说的也都说了,之后要如何做,便?看你自?己了。”

永熙帝说着,又扫过裴琏微陷的眼窝,沉沉叹口?气:“勤政是好?事,但也注意着身子。”

裴琏称是,见皇帝再无?其他吩咐,他才躬身退下。

“刘进忠,你说他这?是真放下了,还是在自?欺欺人呢?”永熙帝轻敲长案,问着身旁的太监总管。

刘进忠也不敢背后妄议太子,讪讪笑道?:“奴才一个?无?根之人,哪知这?些男女风月之事。”

话?落,便?见永熙帝飞来的一个?冷眼,刘进忠呛了下,忙道?:“不过奴才听说,太子疲于?案牍时,常常对着书房里一副墨荷图出神。”

“墨荷图?”

“是,据说是太子妃送的。”

“……啧。”

永熙帝道?:“没出息。”

从前他想皇后了,想尽办法都要将人弄到面?前。怎的到了长子这?,那谢家小女明明就在东宫,他宁愿对着一副画发呆,都不亲自?见一面??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该放下身段时不放下身段。”

这?要不是他的亲儿?子,他都要抚掌啐一句,活该新妇不要他。

可那终究是他的亲儿?子,这?婚事又是他一手撮合的,若真的这?般无?疾而终,他下辈子都要在皇后面?前抬不起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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