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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光那样的明媚,明婳抱着被子,却是难以克制地哭出了声。

她害怕,害怕血和死人,害怕走投无路,害怕被信任的人辜负,害怕浑身沾染黏腻的血污……

她想回家。

好?想,好?想。

后来也不知偷偷躲在帐中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泪也哭干了,她才抽抽搭搭下了床。

洗漱过后,推开房门?,她又成了那个从容淡定的太子妃。

她知道?裴琏醒了,守在走廊向戴太医问过他的情况,才放心地点了两个暗卫出门?。

一个暗卫叫阿玖,是昨夜斟酒的那个婢女。一个叫十三,是个面生的男暗卫。

她没带天玑。

哪怕天玑就那样静立廊边,一副随时等?待她吩咐的模样,她也没再叫她。

过不去心里?那个坎,而且……

天玑这会儿估计也很不想面对她吧。

这世间,人与人的缘分?,最是不必强求。

明婳带着两个暗卫,去了蓟州当地的牙行。

经过昨夜,她深刻意识到?她对裴琏的依赖与信任太过,出一趟远门?,身边竟然连个自己的人都没有。

不过采月采雁不会骑马,也没功夫,带在身边也不抵用?。

她打?算在牙行碰碰运气,看能否买到?两个合心意的奴隶,回程路上先?暂时用?着。

晚些时候,她再写封家书寄去北庭,让父亲给她送两个武功高强的武婢来,三个、四?个也行——

反正她有很多钱,养二十人的卫队都养得起?。

只是制度不允许她养罢了。

在牙行挑了一个中午,明婳都找不到?能与天玑天璇媲美的婢女。

最后她只能退退退退而求其次,买了个看起?来不大聪明、但人高马大的番奴,还有一个其貌不扬但眼神踏实的土丫头。

交了银子,拿了契书,这两人便跟着明婳走了。

阿玖和十三跟在身侧,皆是搞不明白,这个节骨眼,太子妃不去陪伴照顾太子,怎么想到?跑到?这鱼龙混杂的牙行买了两个不怎么样的奴隶?

明婳自也不会与他们解释。

反正花的是她的钱,买的也是她的人。

从牙行出来,明婳也不急着回醉仙阁。

先?带着那个叫阿罗的番奴和那个叫春兰的土丫头,去成衣店买了两套衣裳,又放他们在路边摊子填饱了肚子,方才拍拍手,将二人叫至身前。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主子了。”

她虽戴着帷帽,纤细的身形却坐得笔直:“我?会给你们吃、你们喝,而你们要效忠于我?,倘若是不听话,或是胆敢背叛我?,我?就……”

她红唇微微抿了抿,那因过度哭泣而显得沙哑的嗓音也陡然沉下:“我?会杀了你们,知道?吗。”

有些话,一旦说出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就变得简单了。

那两个奴隶听到?个“杀”字,噗通跪下。

春兰瑟瑟发抖:“不敢,奴婢绝不敢背叛主子。”

阿罗低垂着头,口音很重的官话说得磕磕巴巴:“阿罗…阿罗是主子的奴,只听主子的。”

“嗯,都起?来吧。”

明婳缓了语气:“只要你们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阿罗和春兰诚惶诚恐给她磕了三个头,这才从地上爬起?。

阿玖和十三面面相觑一阵,阿玖上前提醒:“夫人,时辰不早了……”

明婳看了看偏西的日头:“知道?了。”

她踩着杌凳,重新上了马车,却是吩咐:“走吧,去趟总兵府。”

阿玖和十三微怔。

明婳单手掀帘,眯眼看他们:“怎么?”

阿玖迟疑道?:“主子那边……”

明婳道?:“若是我?使唤不动你们,那你们先?回醉仙阁,我?让阿罗赶车便是。”

她说着,扬声问马车后的阿罗:“可会赶车?”

阿罗忙不迭应着:“会,奴会。”

阿玖和十三见状,垂下眼:“夫人息怒,属下这就赶车。”

话音落下,过了两息,那只挽着车帘的白皙小手才缓缓放下。

阿玖和十三再不敢多说,连忙驱车前往总兵府。

-

裴琏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戴太医给他重新换了伤药,缠了伤口,又看着他喝下汤药,方才安心退下。

待室内重归静谧,裴琏浅啜了两口清茶,转脸看向窗外。

见外头暮色缱绻,红霞漫天,眉心不禁皱起?:“夫人还没回来?”

守在一旁的暗卫阿柒答道?:“尚未。”

稍顿,他觑着太子的神情:“可要属下派人去寻?”

裴琏抿了抿唇,刚要开口,便听廊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似是有人回来。

他偏过脸,看了阿柒一眼。

阿柒立刻会意,快步往外察看。

外间的木门?打?开,依稀传来女子清软的声音。

的确是她回来了。

裴琏下颌微绷,漆黑眼底明显泛起?一丝不虞。

这没良心的女人,她男人重伤卧床躺了整日,她倒好?,在外逛到?天黑才知道?回来。

待会儿他定要问问,她这一整日是买了龙肝凤髓,还是瑶池蟠桃。

思忖间,屋内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裴琏眸光微动,再次抬眼,苍白面庞仍是一贯的清冷无波。

视线落向那扇梅花凌寒的樟木屏风,却见屏风后现出三道?身影——

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就是没有他的太子妃。

阿柒沉默地走到?床边,阿玖和十三则是单膝行礼:“拜见主子。”

裴琏一眼扫过他们,又往屏风后看了看,却是空空荡荡,再无身影。

他语气微冷:“怎么就你们俩?”

下首俩人僵了一僵,还是阿玖开了口:“夫人说她累了,便先?回房歇息了。”

裴琏:“累了?”

阿玖硬着头皮:“是。”

事到?如?今,裴琏还有什么不懂。

她这是故意的。

故意不来见他。

看来是他高估了她,仍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蛋。

“你去,将她请来。”

裴琏凤眸眯起?,语气也不觉微沉:“若她再推脱,便是扛也将她给孤扛来。”

这差事自是阿玖去做。

“是。”阿玖应下,起?身的同时,还不忘给十三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她离去,裴琏看向十三:“说说,今日夫人都去了哪,买了些什么。”

感受到?上首凌厉压来的注视,十三连忙垂首,如?实汇报。

待听到?明婳大中午出门?,就是为了买两个奴隶,裴琏薄唇轻抿,并未多说。

而当听到?她买完奴隶,还特地跑了趟总兵府,裴琏目光骤凛:“她去那作甚?”

十三背脊微僵,头也垂得更低:“夫人她…她……”

他可算明白阿玖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今日一个两个都是吃了哑药不成?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主子息怒。”

十三俯首,深深吸了口气道?:“夫人去总兵府探望靖远侯府的魏六郎,还让郑统领好?生看顾魏六郎,莫要苛待他。若查清魏六郎是无辜的,她会全力保他平安无虞,返还长安……”

“咔嚓。”

话未说完,便听一道?瓷器碎裂声。

十三惊愕抬眼,便见太子掌心的茶盏竟然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

十三大骇:“主子息怒!万望保全身子……”

阿柒也看到?太子半敞的衣领下微微涔出红色的绷带,也陡然变了脸色,“属下去寻戴太医。”

裴琏却道?:“都出去。”

阿柒和十三稍怔,待对上太子凛冽的黑眸,心下一颤,赶忙退下。

木门?开合间,廊上依稀传来声响。

“太子妃请进。”

“知道?了。”

门?再次合上,静谧屋内响起?一道?脚步声。

轻柔缓慢,一听便知是女子。

裴琏沉沉掀起?眼帘。

这一回,那扇寒梅傲雪的屏风后,总算施施然映出了那道?他再熟悉不过的窈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