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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琏点头,又问:“你方才说那么多,为何没提及那位玉郎?你们相处如?何,你可还满意?”

“他挺好?的,温柔体?贴,文采斐然,且不?是?那等浮于表面的读书人,虽然我与他只相处了一夜,但我听他说话能感觉到他言之有物,是?有真才实学的。”

虽然她后半夜稀里糊涂睡过?去了,但玉郎给她讲的那些故事,她现下还印象深刻,并开始考虑着或许真的可以苦练画技,争做第?一位青史留名的女画家。

毕竟在她之前,女画家里只有个没名字的“赵夫人”,与其希冀后世出一个留名画史的女子?,为何不?能从她做起?

若她能在画界争得一席之位,往后若有想学画的女子?,也能以她的事迹为例,不?再妄自菲薄,而是?以奋赶前人,留下传世画作为至高抱负……

玉郎那般笃定地说她可以。

裴琏也赞赏过?她的画。

所以,她是?……可以的吧?

这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像是?一丝孱弱摇曳的火面。

弱小,但起码存在了。

明婳将这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丝抱负藏在心底,偷偷摸摸,不?敢示人,也羞于示人。

她怕别?人听了要笑话她——

就你,随便画画好?了,还留名青史?说大话也不?怕咬到舌头。

但,总要试试吧。

姐姐想学祖上那位“大渊第?一女商”,哥哥想在沙场上赢得和父亲一样的“战神”称号,裴琏的志向?更是?大了,要当流芳百世的贤明圣君,那么她……也能试试吧?

不?然百年之后,提及谢明婳这名,只是?浩瀚史书里一句“女商谢明娓之妹”、“战神谢明霁之妹”、亦或是?——

大渊皇帝裴琏之妻,谢氏。

她活着时?都讨厌被称“谢氏”,若死后却要一直被这样称呼,怕是?在地府做鬼都不?开心。

“咚咚”,两下清脆的叩桌声响起。

明婳恍过?神,便见隔桌的男人拧眉看她:“你就这般中意他,当着孤的面便敢分神?”

“没,我不?是?……”话到嘴边,触及男人微沉的面色,明婳心下一动。

他这是?在吃醋吗?

念头才起,很?快被否定,玉郎都是?他找来的,他又怎么会吃醋。

八成是?见她发呆,不?耐烦了。

明婳便也没再解释,只道:“昨夜虽有不?足之处,但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裴琏胸间隐隐发闷,面上不?显:“那继续叫他伺候?”

明婳摇头:“还是?不?了。”

裴琏幽沉的凤眸掠过?一抹晦色:“不?是?挺满意的?”

明婳道:“我不?想耽误他。他是?个学圣贤书的读书人,岂能因一次落榜,就误入歧路,想靠男色走偏门谋官职?而且我相信凭借他的才学,只要好?好?准备,下次科举定是?有机会的,完全不?必以色侍人。”

见她言辞恳切,满脸真诚,裴琏冷笑:“你倒是?会替人着想。”

不?过?一夜,竟替旁的男人操心起前程了。

静了两息,他又问了一遍:“真不?要他了?”

明婳点头:“读书才是?正途,让他安心读书吧。”

何况经过?昨夜,玉郎在她心中也算是?半个开蒙之师,和自己?授业解惑的夫子?谈情说爱,未免也太奇怪。

裴琏见她眸光清明不?似作伪,也不?再提及所谓的玉郎,端起茶杯,悠悠浅啜。

“殿下,没了玉郎,那我今夜还能翻牌子?吗?”

这冷不?丁的一问,裴琏险些被茶水呛到。

好?在多年修身养性?,沉沉缓了口气,将那茶水咽下,他才神情漠然地抬眼:“今晚还要翻?”

明婳被他问的有些难为情,双颊泛着浅浅绯色,点了下头:“我昨晚看到那托盘上有三块牌子?,既然殿下已经替我寻了三位人选,那我也不?好?辜负殿下一番美意。”

翻一个也是?翻,不?如?都翻来看看。

除了白天睡饱了这会儿格外精神的缘故,她也很?好?奇裴琏寻来的另两人,又是?何种模样与心性?。

裴琏见她此刻低头一脸娇羞,再想到昨夜里不?过?说了两句孟浪话,她便大力?推开、愠怒非常……

还当真是?,人傻,瘾大。

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裴琏搁下白玉杯盏,眸色沉沉道:“好?,孤去安排。”

-

这日夜里,月上中天,天色已然全暗。

明婳在后殿沐浴过?后,又像昨日那般,看到那位宫婢将托盘举过?眉毛,毕恭毕敬躬身道:“请太子?妃翻牌子?。”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明婳不?再忐忑,直接抬手翻了右边那块。

绿竹木牌上书:「游侠」。

明婳愕然,竟然还有江湖人士?

裴琏这寻人的范围未免也太……广泛了!

她从小娇养在高门深闺,还从未接触过?江湖人士。

既是?游侠,武功定然很?好?吧?个子?应该也更高,身形也更魁梧?

明婳依照从前看的游侠话本,脑补着游侠的模样,走去竹屋的路上在想,坐在竹屋的榻边也在想,打开窗户让月色照进来时?还在想。

直到屋外传来敲门声,那些刀光剑影、碧血丹心的思绪也被拉回现实。

“请进。”她道。

门被推开,来人绕过?那扇墨竹屏风,很?快便映入眼帘。

只见他一身玄色缺胯袍,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芦,黑发高束起个马尾,两侧各留了两缕,哪怕脸上仍戴着银色面具,也平添了几分潇洒不?羁。

而他的身形也如?明婳所想,个子?更高,肩膀更宽,整体?也更魁梧。

提步走来时?,那颀长健硕的身影投在墙上,宛若一道凌厉笔直的墨痕。

那来自体?型的压迫感,让明婳不?禁屏住呼吸。

“楚狂拜见夫人。”

“楚狂?”

明婳眼底浮现一丝兴味:“唱《接舆歌》的那个楚狂?还是?有什么其他说法。”

却见那男人直起身道:“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被弃于山间道馆,收养某的老?道士姓楚,因着他贪酒,一醉便癫狂若疯,是?以周围的村民给他取了个诨号,唤作“楚疯子?”。某被他收养,他便取了个单字,狂。”

明婳:“……”

好?吧,是?她想多了。

“我还当你的名取自《楚狂接舆歌》,你可听说过??”

男人沉默两息,而后用略显粗哑浑厚的嗓音道:“夫人,某乃一介武夫,大字不?识,并不?知什么《楚狂接舆歌》。”

明婳道:“那你可想知道?你若好?奇,我可以给你讲讲。”

男人抬起头,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看向?她:“还请夫人赐教。”

昨夜当了一晚上学生,如?今有机会当夫子?了,明婳也不?禁挺直腰板,抬手示意:“先坐下吧。”

楚狂应了声是?,于昨日玉郎所坐之处落座。

明婳乍一看到,还有些恍惚。

若非他们二人的身形,一个清瘦一个魁梧,单就看这块银色面具,险些分不?清昨日与今时?。

“夫人为何这般看某?”男人沉声问。

“没什么。”明婳摇头,略清了下嗓子?,便与他说起楚狂接舆的来历:“在春秋时?期有位楚人,名唤陆通,字接舆,因当时?的楚王政令无常、昏庸无能,陆通佯狂不?仕,遂被当时?的人称作楚狂。有一天,孔子?到达楚国,楚狂走出家门相迎,和孔子?唱道……”

夜明珠的光线清清冷冷,微敞的窗棂外,明月高悬,绿竹轻摇。

待这个典故讲完,明婳看着对座的男人:“我知道你是?游侠,所以听到你这名字,还以为你是?效仿古人佯狂避世的意趣。”

“虽然并无那个意思,某也感激夫人不?吝赐教。”

楚狂朝她抱拳,“楚狂受教了。”

这般认真,倒叫明婳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端起茶盏遮脸,讪笑道:“哪里哪里。”

话落,屋内也静了下来。

明婳看着楚狂,楚狂也看着她,大眼对小眼,俩人都不?言语,一时?略显得尴尬。

就在明婳想着该寻个什么话题时?,对座之人先一步开了口:“来之前,管事的交代过?某,虽不?能摘了面具让夫人直接看,但若是?夫人实在好?奇,倒有另外一个办法。”

明婳耳朵微动:“什么办法?”

楚狂道:“夫人将眼睛蒙上,用手摸。”

明婳啊了声:“直、直接摸?”

楚狂道:“若夫人不?好?奇,那也无妨。”

大抵十六七八的少年人,总有点叛逆在身上——

本来他不?提这个事,明婳有了昨夜的经历,也不?大在意能不?能看脸了。

可他偏偏提了,还给了个招,这下不?好?奇也变得好?奇了。

她咬了咬唇,“真能摸?”

面具后的男人眸色微深,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只要夫人想。”

明婳挺想的。

毕竟最开始时?,她第?一条要求就是?长得好?看。

这楚狂是?个粗人,肚里没墨水,估计与她也聊不?到一块儿去,若是?连容貌也长得不?好?看,那她找他当情郎作甚?

“行,那你把?面具摘了吧。”

明婳闭上眼:“我闭眼摸一下。”

楚狂道:“为求稳妥,夫人还是?将眼蒙上吧。若您不?慎睁眼看见,某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明婳:“……好?吧。”

不?多时?,楚狂取来一条黛青色枕巾,要替明婳戴上。

明婳看着赫然站在面前的颀长身影,心下有点发慌:“我自己?来就行。”

楚狂却道:“夫人怕是?系不?紧,还是?某来吧。”

明婳黛眉轻蹙,果?真是?武夫,一点都不?知礼数。

但她一向?不?擅长拒绝,还是?由着男人给她蒙上了眼睛。

只系上枕巾时?,鬼使神差的,她忽然想起新婚夜,裴琏也曾拿枕巾蒙上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