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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自己这“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人生,明婳只恨不得?寻个乌龟壳,缩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见人了。

采雁试图安慰:“大娘子算学好,可?娘子您的画技也不差呀,殿下之前?也不是也夸过您的画技么?”

明婳:“作画有什么用,难不成我以后没钱花了,摆摊卖画?”

采雁一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郁闷了一阵,明婳叹口气:“罢了,也许我这辈子注定是个庸庸碌碌、无才无能?的俗人。采雁,端水来吧,今日还得?去给皇祖母和母后谢恩。”

昨日长?辈们送来生辰贺礼,还允她出宫赴宴,于情于礼都得?走一遭。

为了不让太后和皇后注意?到她的异样,明婳今日也打扮得?明媚鲜妍,梳了个垂云髻,花钿璎珞轻摇曳,一袭雪青色轻罗襦裙,绣边缀着梅兰芦雁的纹样,裙褶逶逶垂地,步履生花步步娇。

采雁见了,满口夸道?:“主子长?了一岁,容色也更艳丽了。”

明婳揽镜自照,见着自己漂漂亮亮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就你嘴甜,不过就是一日的区别?,哪有那么夸张。”

主仆俩说笑间,也带着一干宫婢内侍朝着太后的春晖殿而?去。

巧的是皇后也刚好在春晖殿给太后请安,见着明婳来了,许太后笑意?温和地看向她,“婳婳来了。”

明婳颔首,笑靥乖巧:“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

转身?又朝皇后请安:“母后万福。”

皇后神情复杂,似是透着几分凝重,抿唇不语。

明婳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再次抬眼,皇后已?偏过脸端起茶盏,徒留一个线条清婉的侧颜。

三人齐坐于内堂,明婳谢过恩后,又与两?位长?辈聊了会儿家常。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皇后道?:“我还要陪太后礼佛,你先回去歇息吧。”

明婳想到回去要写和离书?的事,便?也没多留,点头:“那儿先告退了。”

她起身?离去,感受到两?位长?辈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直到她绕过那扇蓝底洒金松鹤同春的屏风,那视线才被隔绝在里间。

不过没等她走下主殿台阶,猛地记起有件事忘了转达。

“哥哥姐姐已?决定八月十六便?离开长?安,中秋宫宴便?当做是送行宴,不必再劳烦帝后另外设宴践行。”明婳拍了下额头,懊恼道?:“这么重要的事,我怎忘了说。”

她看向采雁和一干宫人:“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折身?返回殿内。

殿门?守着的婢子们见太子妃当即折返,便?也没再通报。

明婳快步走入内殿,刚要绕过屏风,却听得?里头飘来的依稀对话声。

“听说昨夜里,两?个小家伙都没一块儿用膳……殿内也没叫水……按理说,这不应该呀。”

“唉。”这声叹息来自皇后。

许太后转而?安慰:“没事,没准琏儿是累了呢,就冲他赶来骊山的这份心,他心里还是有婳婳的。”

皇后:“只是不知他是自个儿情愿来骊山,还是收到我和他父皇的口谕,被迫而?来……我听说昨日他和明婳回宫时,明婳一直无精打采的,似是在马车里起了争执……”

许太后惊呼:“还有这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起了争执?”

接下来的话,明婳并未再听。

她满脑子只有那句“收到口谕,被迫而?来”。

怪不得?他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会赶来骊山陪她过生辰,原来归根结底,是无法违逆父母之命。

亏她昨日见到他还那么欢喜,甚至看到那份生辰礼时,心里有那么一丝摇曳的悸动……

原来她就是个彻头彻尾、自欺欺人的傻子。

明婳当然无法怪帝后背后瞒着她,毕竟长?辈们是一片好心撮合,可?一想到裴琏昨日在马车里的冷冰冰的模样,还有他送她生辰礼时那副“这是孤精心给你准备的礼物”的模样,她只觉得?胸膛一阵堵得?慌。

骗子,大骗子。

这么会演,他如何不去戏台子上演!

离,必须得?离,她才不要再和一个对她毫无情意?的骗子郎君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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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西边的蕴秋阁,雕梁画栋,风景宜人,紫薇花开得?正烂漫。

楼阁二层,天家父子正在对弈。

一局罢,裴琏抬袖:“父皇高招,儿臣甘拜下风。”

永熙帝瞥了眼那棋局,啧啧摇头:“你心不定,这棋也下得?一塌糊涂。”

又伸手指了棋盘两?处:“这么大的漏处,你都没看见,心思是飘到哪去了?”

裴琏眼神轻晃,须臾,抿了抿薄唇道?:“儿臣早说过,今日并无下棋的兴致。”

永熙帝乜他一眼:“你是怪朕强留你了?”

裴琏垂眼:“儿臣不敢。”

“不敢?”永熙帝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朕是你老子,还不知道?你。”

说着,视线再一次落向儿子右手虎口处那一抹浅浅的红痕。

旁人许瞧不出,他却是一眼看出,那是个牙印。

能?在太子手上留下牙印的,除了太子妃,旁人估计也没这么胆大。

一想到自家一向古板严肃的儿子被小姑娘抓着咬的狼狈画面,永熙帝嘴角不禁翘起,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有心调侃两?句,话未出口,便?见裴琏起身?,那蒲紫色宽袖霎时遮住整只手。

“父皇若无其他吩咐,儿臣便?回西殿处理公文?了。”

“难得?来骊山一趟,你也别?总是绷着,有空多陪陪你新妇,去后山骑骑马、踏踏青,现下天气也没那么热了,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时候。”

裴琏垂首道?:“是,儿臣会抽空安排。”

永熙帝眉梢挑起,直到太子离去后,才一脸稀罕地与刘进忠笑道?:“还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他竟没一口回绝。”

又想到方才那个牙印,脸上笑容愈发深了:“到底是年轻,精力足,花样多。”

刘进忠躬身?应着,不忘趁机奉承:“也多亏陛下神机妙算,一招激将法,叫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上心不少。”

永熙帝把玩着白玉棋子:“朕与皇后唯他一个嫡子,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要什么有什么,这皇位也注定要交到他手中,他全然未曾体会过有人争抢的危机,便?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包括给他娶的妻,也必须按照他的心意?,遵循他的规矩……可?朕给他定下这门?婚事,便?是给他找个能?相濡以沫、相亲相爱的伴,而?非一个传宗接代、无甚感情的工具。”

说到这,永熙帝忆起多年前?的往事,道?:“他还年轻,不知能?有个真心爱他的女子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想当年他岳母为了岳丈,那是连命都能?豁出去……唉,朕这心里,当真是羡慕极了。”

他这辈子大抵是没机会有那个待遇了,便?盼着儿子能?得?到个倾心相许之人。

刘进忠见皇帝又陷入回忆,静静陪了好一阵,才提醒:“陛下,那魏六郎那边,您打算如何安排?”

“魏洛中是个踏实本分的,人到中年也就这么一个嫡子,便?保全一下吧。”

永熙帝将掌中棋子随手掷入玉盏中,“若朕没记错,魏洛中的妻兄是蓟州总兵侯勇?”

刘进忠颔首:“是。”

永熙帝:“嗯,你往魏府走一趟,便?说惯子如杀子,趁着还年轻,送去蓟州历练一番,来日成才也不算辱没了‘靖远’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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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殿,半敞窗棂后是一片幽幽绿竹。

福庆快步上前?通禀“太子妃求见”时,裴琏正跽坐长?案前?,处理昨日积压的公务。

听得?她来,他提笔的手一顿,思忖两?息,才道?:“请她进来。”

福庆眼底掠过诧异,忙不迭颔首:“是。”

裴琏盯着面前?的公文?,思绪却不由飘回了今早将被褥放回床里时,她的被子踢到一旁,四仰八叉,露出个雪白肚皮呼呼大睡的模样。

都十六岁的人了,睡姿却如六岁稚童般。

他弯腰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时,她嘴里还咕哝着:“坏……讨厌……”

虽不知是做了什么梦,但隐约感觉是在骂他。

不过她现下既能?主动寻来,看来一觉醒来,气也消了。

思忖间,殿内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裴琏掀起眼帘,便?见那一袭明艳裙衫,妆容精致的小娘子款款走来。

她鬓发间斜插着一支金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而?摇曳,晃出一道?又一道?绚烂明亮的金光,衬得?那张雪白小脸愈发清艳。

“拜见殿下,殿下万福。”

明婳在长?案前?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裴琏敛眸:“免礼。”

见她左右并无宫人跟进来,他眉头轻蹙,刚要喊人,明婳道?:“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

迎着他探寻的目光,明婳笼在袖中的长?指攥紧了那份和离书?,正色道?:“我来寻殿下商量一件事,谈完就走,不必喝茶,也不会耽误你多少功夫。”

裴琏看向她:“何事?”

明婳抿了抿朱唇,走到桌案旁,从?袖中将那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裴琏扫了眼那叠着的信纸,伸手拿过,于桌前?展开。

扫过第?一行时,他凤眸轻眯,偏脸朝明婳投去一眼。

明婳心尖一紧,掐着手掌努力装淡定。

好在那一眼过后,他便?继续看着那封和离书?。

就在明婳跟随着他的目光,觉着他差不多看完了,却见裴琏提起一旁的朱笔,在书?上画了个圈,而?后又将和离书?搁在她面前?。

明婳怔了下,乌眸茫然:“你这……什么意?思?”

裴琏看向她,语气平静:“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