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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是看到个下巴,直觉却告诉他,帷帽下定是个姿容绝色的美人儿。

恍惚间,美人儿放下手,轻纱重新遮掩住全貌。

“这不是邱明道人的真迹。”

明婳拿着画,语气笃定:“这是一副做旧的赝品,顶多三两,并不值三百两。”

话落,在场一片哗然。

“什么?赝品?”

“才值三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百姓们低声议论着,那老丈霎时黑了脸,瞪着这突然冒出的小娘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怎么可能是赝品?”

“可这就是赝品啊,我不会看错的!”

明婳在其他事上或许迷迷糊糊,书画方面却是个行家。

且她没记错的话,邱明道人的《九峰雪霁图》这会儿就在她的嫁妆箱笼里装着呢。

除非去年及笄宴上,北庭的赵副都护家夫人送了个赝品给她当贺礼。

她方才就是不确定,这才亲自过来看看——

这一看,顿时寻出好些漏处。

“邱明道人是南朝姑苏人,惯用姑苏本地产的云丝绢作画,而这幅画却是以徐州的流烟绢所作。还有这赝品的笔触,邱明道人性情狂放不羁,喜以浓墨挥毫为山川云霞,再根据墨痕走势加以细描点缀。可这赝品……”

明婳皱了皱眉头,觉得将这画和邱明道人的真迹放在一起比较,简直是侮辱了原作,她摇头叹道:“这赝品实在是不堪入目,也不知那仿画的人是哪来的胆子,这般粗制滥造都敢拿出来骗人?是欺负邱明道人存世之作太少,无人懂行么?”

她嗓音不高不低,却足以叫在场人都听得清楚。

众人见她谈吐不俗,有理有据,一时间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老丈。

见情势急转直下,那老丈慌忙起身:“你们可别信她胡说!她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懂什么书画?这就是真迹,是我祖上三辈传下来的宝贝,岂能有假!”

明婳看着那老丈,抿了抿樱唇,似是不忍心说实话:“老伯,有没有可能,你被你祖宗骗了?或者是,你祖宗被骗了?”

她是很认真的发问。

可这话落在那老丈耳中,却如嘲讽一般。

眼见路人们质疑声更响,老丈眼底掠过一抹狠厉,挥拳就朝明婳扑去:“小贱人,我看你们是一伙的吧!”

明婳面色大变,下意识往后躲去。

“小心!”那纨绔惊呼,大步上前。

“婳婳!”谢明霁和明娓也箭步冲上前。

就在纨绔少年即将扶住明婳的胳膊时,手背忽然一阵剧痛,他“嘶”得一声收回手。

还好谢明霁及时上前,一把扶住明婳。

又沉下面色,提步就朝那老丈走去,一拳将其抡倒在地:“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竟敢动我妹妹!”

青年将军的臂力非同小可,那老丈顿时被打翻在地,口中吐血。

“哥哥!”明婳惊呼。

生怕他震怒,当街把人给打死了。

谢明霁方才的确有那么一瞬怒火冲头,想杀了这个死老头,好在明婳的惊呼拉回他的理智。

“官差来了!!”

人群里忽然喊了这么一句。

一队金吾卫很快跑来:“让开,都让开。”

明婳也不想把事闹大,毕竟他们今天是出来游玩的,于是朝谢明霁摇了摇头。

谢明霁自也明白,和那金吾卫简单说明了情况,又从袖中露出块肃王府的令牌。

队正霎时变了脸色,谢明霁止住他请安的动作,低声:“照规矩处置便是。”

说罢,带着两个妹妹便要离去。

“等等,诸位慢行!”

谢明霁眉头一皱,回头却见那纨绔追了过来。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跑了两步,少年一张清俊的脸庞通红,视线却是直直的看向明婳。

他叉手道:“这位娘子,我是靖远侯府的魏六郎,方才多亏了你,不然我定要被那骗子讹上了,不知娘子是哪家府上的?明日我定携礼道谢。”

靖远侯府?没印象。

明婳隔着轻纱摇摇头,“不必了,小事而已。”

魏明舟还想再说,谢明霁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明婳身前,“萍水相逢,还请郎君莫要纠缠。”

武将之子,气势凌厉,不容小觑。

魏明舟悻悻地停住脚步。

直到那几道身影在夕阳里走远了,他仍站在原地。

长随上前:“郎君,那老头已经被金吾卫押走了。”

魏明舟毫不在意,只盯着小娘子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娘子……”

长随道:“可惜没看到模样,不然还能让夫人帮忙打听一二。”

这话却是提醒了魏明舟:“是了,方才我听她的同伴喊了她一声,画画?”

“画画?桦桦?还是嬅嬅?”

他一时高兴起来,“我母亲人脉颇广,如今既知道她闺名,没准就能寻到了。”

说着,他兴冲冲就要回府,只是提溜起画眉笼子时,瞥过自己的手背,不禁纳闷。

方才手背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异常刺痛。

可现下瞧着并无伤痕,是他的错觉?还是他的手有毛病了?

不管了,先回府找母亲打听小娘子去!

街边斜对侧二楼,一处半掩的木窗后。

裴琏手持茶盏,冷眼看着方才还乌泱泱聚成一片的书画摊子前,只剩两个金吾卫在暮色残阳里收拾残局。

郑禹侍立身后:“殿下,天色不早,快要闭市了。”

您明早还要大婚呢,别大晚上的回不去东宫了。

他暗暗担心着,却见一袭月白常服的太子搁下杯盏,斜睇着他:“方才谁叫你出手的?”

郑禹一怔,连忙跪下:“殿下恕罪,属下只是怕旁人唐突了谢二娘子。”

桌边之人久久未出声。

郑禹跪在地上心下惴惴,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可他分明瞧见,那魏世子伸手去扶太子妃的刹那,太子握着杯盏的手陡然收紧了。

良久,头顶才传来那清冷的嗓音:“孤给你一个补过的机会。”

郑禹躬身:“殿下尽管吩咐。”

“待金吾卫那边案子结了,把那老东西的舌头割了。”

郑禹惊愕,抬眼便见太子面无表情地搁下茶盏,缓缓起身。

离开时,裴琏朝那书画摊子又投去一眼。

方才那道清丽如柳的翠色身影,便背脊笔直地站在那,手执画卷,面对着一堆质疑之人也不慌不忙,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

或许,这位太子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