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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琏静了片刻,摆手:“行了,你退下。”

待郑禹离去,金殿很快归于静谧,窗外最后一缕紫色晚霞也被夜色吞噬。

想到那位谢二娘子竟然为了出去玩而哭闹不止,裴琏抬手,修长指尖用力按了按眉心。

父皇这到底是给他找了位妻子,还是给他找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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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明婳知道她“哭闹”的消息传入了太子耳中,定要认真纠正,那不是哭闹,是撒娇!

且说这两日她待在肃王府中,吃了睡睡了吃,的确十分惬意。

但哥哥姐姐白日里都在外头奔走,独留她一人闷在府中,也渐渐觉得无趣。

早就听闻长安无比繁华,她有心想出门逛逛,尚宫局派来的宫人们却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大婚将至,二娘子金枝玉体,万分尊贵,怎可独自出门游玩?万一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看着面前齐刷刷跪着的一排人,明婳心里有些纳闷。

长安的治安有这么差吗?

还是说有了个“太子妃”的身份,她这血肉骨骼组成的胳膊腿儿,从此便变成了脆琉璃,一摔就碎?

先前她在北庭,只要和母亲说一声,便可套着马车出门逛街、喝茶、听戏,若是天气好了,还能去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跑马呢。

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着,她也不愿为难他们,终是收回了即将跨出门槛的足尖。

“好吧,不去就不去。”

她咕哝着,心想,等晚上哥哥回来,求他去。

怎么说哥哥也是正四品的云麾将军,正儿八经的官身,说话应该比她个闺阁小娘子更有分量?

哪知傍晚谢明霁回到府中,一听明婳想出门,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明婳脸上笑容一僵,嫣色唇角也委屈得直往下撇:“为什么啊。”

谢明霁正色:“后日便要成婚了,你这个时候不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待嫁,怎么还想着出去玩?”

明婳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前两日你和姐姐都忙着走亲访友,没空陪我出门。那我想自个儿出去逛,宫里那些嬷嬷又不让……哥哥,我们来长安都五日了,我连最繁华的东西两市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从前在北庭我就常听人说,长安一百零八坊是何等的齐整严明,东西两市是何等的繁华热闹,大慈恩寺又是何等的庄严恢弘,还有那万树鸣蝉隔岸虹的乐游原,水满花千树的曲江池……”

说到这,她抬袖拭泪,轻软嗓子也透着几分哭腔:“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我尚在自家府中都这个不让、那个不许的无法出门,那待我后日嫁到东宫,出来一趟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谢明霁闻言,语气不觉放软:“哪就有你说的这样惨,日后太子得空了,叫他带你出来逛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明婳抬起一张瓷白小脸,昏黄烛光下,噙着泪意的乌眸水光潋滟:“明日便是我当小娘子的最后一日了!祖母说过,女子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便是未出阁的日子,若是嫁了人,成了他人妇,便有了许多的身不由己……难道哥哥不想让我再当一日自在快活的谢家小娘子吗?”

“我……”

谢明霁一颗心已经摇摇晃晃软了一大半,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叫他试图再劝:“婳婳,你日后不是寻常妇人,你可是太子妃。且太子他温润和气,你与他好好相处,他怎会不答应带你出门游玩呢?”

等的便是这句话。

明婳长睫遮掩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再次抬眼,雪腮微鼓,满脸委屈:“自家血脉相连的亲哥哥都不肯答应,又怎敢指望毫无血缘的太子答应呢?”

这话简直像把软刀子直直扎进了谢明霁的心。

是啊,自己作为兄长都犹豫不肯,又怎能指望那性情清冷、一心政务的太子殿下?

若是婳婳提出要出宫游玩,太子没准还要怪她玩心太重,不安于室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谢明霁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泛滥的慈兄心给冲没了。

“既然如此,那明日咱们兄妹一道出门,好好逛逛长安城便是了。”

谢明霁满眼心疼,递了块帕子给明婳:“好了,别哭了,若是明早起来眼睛肿成核桃,那多难看。”

明婳又一次“撒娇”成功,暗暗窃喜。

“哥哥答应了,我便不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手帕掖着眼角,又瞄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明娓:“姐姐?”

明娓对明婳这撒娇的本领早已见怪不怪。

但哪怕明知妹妹是装哭,一想到后日这小丫头便要嫁入那威严森森的皇宫内院,往后再想出宫,的确限制重重——

遑论自己能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也都是妹妹主动顶下这门婚事,才给了自己追逐抱负的机会。

妹妹纯善,不忍叫她为难,她又怎忍心连妹妹这最后一日的自由都残忍剥夺呢?

思及此处,明娓上前揉了揉明婳的脑袋:“明日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和哥哥全部给你包圆,可好?”

“真的?”

明婳抬起小脸,还噙着泪意此刻化作满满笑意,望着面前的兄姐:“那我就不客气啦!”

谢明霁和明娓对视一眼,皆无奈轻笑。

小傻子,你这辈子都无需与我们客气。

“谁叫我是你哥哥呢。”

“谁叫我是你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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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用罢早膳,兄妹三人就带着鼓囊囊的钱袋子,高高兴兴出了门。

马车才将驶出王府所在的崇仁坊,一道利落的黑影便翻身上马,直奔宫闱。

半个时辰后,东宫。

端坐长案前的裴琏握笔的手指一顿,浓眉拧起:“他们三人出门游玩了?”

“是,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城门了。”

郑禹也难以理解,这三兄妹的心如何就这么大?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新妇不安心待在闺阁中等着嫁人,怎还有闲情逸致跑出去瞎逛?

早就听闻边疆荒僻之地,教化不足,民风开放,当地汉胡混杂,大多是粗鄙无礼之辈,本以为谢家三兄妹好歹是王府世子、高门贵女,应当是循规守礼的,没想到行事竟然如此……嗯,随性。

正腹诽着,面前忽的晃过一抹淡色身影。

郑禹微怔,抬眼便见太子撂下朱笔,提步似欲朝外。

但很快又停住步子,只拢紧长指,语气沉沉:“你带一队人马暗中护卫,务必保证他们周全无虞。”

郑禹掩住眸中诧色,“属下遵命。”

殿内很快静谧,裴琏重新跽坐于长案前。

提笔蘸墨,再看手边折子,却不觉拧起眉。

枕边教妻,枕边教妻。

可这样一个太子妃,他当真能将她教好?

一滴朱墨倏地滴落洁白宣纸之上,裴琏眸色微暗。

半晌,他撂下笔,扬声吩咐:“来人,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