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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宝穿了件无袖的宽衫子,裤脚也挽了一截起来。

他跻着双拖鞋,甩桶进井里提了些水起来,转放进堂屋。

又从井里捞出一只圆滚滚的寒瓜,拿去灶上切了。

“爹爹,哥哥,吃瓜。”

他将红艳艳的寒瓜与两人送到手上,自捡了块儿咬来吃。

受井水拜过的寒瓜清凉又甜,再将两只脚泡进打起来的井水中,身上的暑气立便消了几度下去。

一头桌子上抄经的祁北南也停了笔,吃片瓜消消暑。

“这些日子难为你们两个孩子如此照看我。”

萧护躺在铺了凉席的竹凉板上,看着绕在身侧的两个孩子。

这些日子他要吃得吃,要喝得喝,全然没受半分慢待,心中老怀安慰。

祁北南笑道:“一家子,照看萧叔不是应当的嘛。”

萧护道:“我屋里床底下那匣子头,攒得有些钱。拿药看大夫,家里开销要用钱,北南,你就去屋里取。”

“你明年便要下场考试,这朝还得录书抄经,别耽搁了要紧事。”

祁北南道:“录书抄经不单是为几个铜子儿,能读看不少书呢。这般玄宝经,若非是富户老爷请人抄,寻常人还不得看。”

萧元宝吃罢瓜,与萧护打着扇子,帮着祁北南说话:“哥哥心里有数。”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笑了笑。

转看向萧护,正色道:“萧叔,我明年赴考,若过了县试得去府城一趟,少不得周折,一走家里头便无人照应了。”

“我是这般想的,此番你伤了一场,不妨便好生养着了。”

祁北南道:“此番下场,我有些把握,往后日子好起来,不必再这般拼了。这回小宝已受了不小的惊吓,若是再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萧元宝见状,连忙握住萧护的手:“是啊爹爹,便是家里过得紧些也无妨。”

他道:“老师说我勤奋些,等再大上一点就能做掌勺了。到时候就能挣钱给爹爹用,就别再去山里了。”

萧护听闻萧元宝这般孝顺,心里头发热。

这回虽是险些丢了命去,可他自个儿却并不心惧,若因一回遇险而心中胆怯,他早就没干这营生了。

可他也知晓这行当教家里人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瞧着萧元宝因着他都瘦了些,心头怎能不难受。

只是他惯了有事做,若不打猎能作何。

倒也能回村上耕种田地,闲时去接些力气活儿干。

可这般安稳静闲的日子,总教他觉着少了些奔头。

一时间,他便没张口回应两个孩子。

祁北南见萧护如此,心中大致有数。

他也是个男人,明白男子心中总有些不安于室的志。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田地,没甚么张弛的活着,于萧护这般惯了惊险日子的人来说实在有些过于平淡了。

他这些日子早有思虑,便道:

“听里正说东郊枣儿坝那片地要售,我是这般想的,咱家里头有些闲钱,不妨前去多置些田地回来。彼时请雇些人耕种,加上自家里的二十几亩田地,已有不少土地了。”

“到时候萧叔不再去山里,就看管着这些人和土地,养点家禽牲畜,多种些瓜果蔬菜,彼时送去城里头卖,当比寻常耕种田地挣得多上不少。到时候手上宽裕,又买山林土地,年月长了,若顺利可成庄子。”

祁北南循循善诱道:“假使我再出息,考得个举人傍身,彼时赋税减免,岂非尽数是营收。而今天下太平,天子仁德不见战事,这地价只会越来越高,咱提前多有些土地不是坏事。”

萧护细细听着,他一个粗人,不懂天下大事。

可听祁北南这么一说,好似颇有道理。

若起战乱,土地不能随人而行,价便会低贱下去。

然太平年间,人丁愈发兴旺,土地也会跟着提价。

就拿十几年前他初落脚圪山村来说,那当儿他拿身上的银子置办了十亩田地,拢共也不过才费了五十贯钱。

后头慢慢的再置,捡着巧置办也一年比一年高。

先是五贯一亩旱地,六贯、八贯……不知觉的就涨到十余贯了。

早先年他猎捕山禽,一只兔儿不过十几二十来个铜子,慢慢好吃山味的人多了,价格也肉眼可见的飙涨。

吃得起山林野味的人愈发多,也便是说明手头有银钱的人更多了,老百姓的日子好,才能吃得挑。

至于祁北南说的中举,他虽是不大敢想,但其间的好处,他一个不读书的门外汉都晓得。

话又说回来,这孩子稳重有见识,自未下场都指点着赵三郎中了童生,这两年在县学里头安心读着书,教里正脸上好生增光。

说不准他还真有这般才学。

若是中了举,田租赋税得免,到时候再去置买土地手头上不一定拿得出银子来不说,地价也不知又涨了多少。

总是不比早早的就置办上的好。

教他一口气买上二十亩田地的,他定也吃紧拿不出银子来,眼下家里能有恁二十几亩的田地,不也是慢慢积攒下来的嘛。

人为长远计,萧护心头起了兴儿。

“倒是也是一项出路。”

祁北南见萧护愿意,心中一喜。

政通人和的日子还长久着,且真正的盛世还有十余年呢,地价这些必然是要再涨的。

至于中举一事,祁北南也并非与萧护胡咧咧。

萧元宝眼睛亮堂:“那要是咱们家攒下许多土地,以后不就跟平庄一样了嘛!爹爹也能做庄头!”

祁北南笑道:“东家就是自个儿的大管事庄头,日子可比有东家的好过。”

于是两厢合计。

祁北南拿出了四十两银子来。

当初他变卖家业的五十两银子一直不曾花销,这几年与人录书卖联儿,写书信,零零碎碎的有些进账维持着日常开销,自攒在手头上的积蓄都没用。

而下拿出来办大事正好合适。

他自留十两银子在手上,后头要赶考用钱不说,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做什麽都不能将银钱全砸了上去,身家性命全然压在一处是自断生路。

萧护拿了八十两出来。

早几年挣的银钱都给花销干净了,秦氏那儿便栽进去了不少,她来的那一年几乎没甚么余钱。

还是合离后,这四年间攒得了不少钱。

家里赁出去的地一年能进账十几贯,他在山里一年也能有将近二十来贯钱。

除却每年的赋税,平素里拿钱给祁北南也少有要他的,自有不是个爱花销的人,积年累月下来,攒了个宽裕。

甭看银子不少,已经是城里不错人家才有的积蓄了。

可置换做田地来,却买不得几亩像样的田地。

备下银子,祁北南便去寻了里正打听置地的事情。

土地买卖,没有人比管着土地的里正更通晓了,且两家这般交情,也不怕受坑骗。

而今一亩水田市价十二贯至二十贯,旱地一亩要价十贯至十八贯。

以土地肥沃向阳,年产看价。

赵里头提议买中等的即可,水田买十四、五贯的就好,旱地则再贱两贯。

商议下来,径直领了祁北南去实地上看选了田地。

那卖地的人家卖的急,价格上有商量,且去的早能有更好的选。

去的迟了,没得挑。

赵里正识得卖地的人户,与之绕了价。

靠着交情,祁北南的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六亩位置好的中等水田,四亩中等旱地。

拿着地契回去,萧护感慨:“早日如此,当初便咬牙多置些土地起来了。”

祁北南笑道:“可早先银子也不如今朝攒得快啊。市价涨了,样样都涨。”

萧元宝看着地契,欢喜不已。

不光是欢喜家里又多了十亩田地,要紧是爹爹往后就不上山再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