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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有一阵子反复读《活着》。

主角福贵的儿子死了以后, 瞒着妻子。

白天福贵在田里干活,晚上去儿子坟上坐一阵,还要编一些话骗妻子。

和福贵一比, 她好像没那么凄惨。

她高二那年在这本书里意识到生命是有重量的, 就此获得了一些释然。

但这些释然还是不足以捂住生活所有的裂隙。

她偶尔疏于防备, 便会透进风来。

孟秋闭上眼睛,哭得心尖泛痛, 但这股痛意在剔除她惊措后的空寂。

她脸颊挤压赵曦亭的胸膛, 手臂蜷紧他的脖子。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她从赵曦亭磅礴皑皑的热量里, 借以生存。

赵曦亭没有在第一时间回抱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直。

当时孟秋的四周还是嘈杂的, 慢慢的, 他反应过来, 肩膀向内扣, 长臂大方有力地包裹她, 嘈杂声就不见了。

他的怀抱变成一片安全的海域。

赵曦亭下巴搁在孟秋头顶,扫了一眼他肩颈旁边的手臂,眉宇少见地因难以置信而拢起,平复下来后, 渐渐变成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摸她的头发。

这个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姑娘。

正在分享她小小的痛苦世界。

孟秋没有计时,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一分钟。

她听到旁边有人问“19号进站口怎么走”恍然清醒过来, 他们还在外面。

她睁开眼睛,睫毛在赵曦亭衬衫上唰出轻微响声, 夹在他有力平稳的心跳里。

眼前那片衣料颜色比另一边深。

赵曦亭衬衫被她弄湿了。

孟秋意识到这个问题,抿唇, 一节一节收回手臂,掌心贴上湿漉漉的那片,盖住,想不惊扰他地擦干净,却被赵曦亭扼住手腕。

他背光,他看来的目光像刚下完雨还在阴天的高楼大厦,锋利的边缘泛亮,不肯绕过她。

“我得有个解释。”

孟秋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一个解释,不敢从他怀里出来,路过的人不少,大部分好奇打量他们的视线不含恶意,甚至有种看电视连续剧对接下去剧情乐此不疲的好奇。

但把他陷入这种好奇里,是她的罪行。

只不过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赵曦亭抹去她睫上未蹭干净泪花,语气温柔了不少。

“哭成这样,孟秋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做吧?”

孟秋上他的车那一刻起就知道瞒不住,但没有什么事比她下午经历的更糟了。

孟秋盯着黑色衬衫皱巴巴暗了好几块。

赵曦亭向来清爽,很少将自己弄这么乱糟糟。

全是她的手笔。

她发泄完有心情开玩笑,也想冲一冲疲惫的情绪。

“那要是我现在告诉你没找着人,你还把动车拦下呀?”

她嗓音轻软,浮着大哭完还没恢复的鼻塞感。

赵曦亭正儿八经地点头,“可以。”

孟秋没想到他真应,噗嗤笑出声,眼皮磨得眼珠子发涨,也不知道笑得是不是难看,口齿清白道:“那你去拦,我不要,我不要当罪人。”

她说完这句话,唇还往上翘了翘。

赵曦亭没和她较劲。

孟秋仰头看过去,发现他目光漫野山风似的吹来。

她被那风烫了一下,呆怔几秒,唇角的弧度也平整下去,乱七八糟地躲开,视线一时间不知道放哪儿。

赵曦亭捏起她下巴,孟秋感受到他的眼睛在嗅她的味道,左闻闻,右探探,她紧张得咽了咽唾沫。

他勾勾唇角,“孟秋,冲我笑不犯法吧。”

“害羞什么?”

孟秋听完这两句,冒出点羞愤的感觉,好像冲他笑真的犯法。

她提心吊胆怕他还要说出什么话来,耳朵紧着神经,他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第一遍挣开了。

赵曦亭又一次蛮横地握上来,她没再挣扎。

-

回去后赵曦亭让人送吃的来。

孟秋胃口不大,先去洗了个澡,手机也跟她奔波一下午,没电了。

她去书房拿充电线,路过中庭的落地窗,看到赵曦亭在廊下抽烟。

人也有四季。

譬如葛静庄,她性格不拘小节又直来直往,就像夏天。

乔蕤则是暮春,草木正盛,犹有些不想暴晒的忧愁。

赵曦亭像寂静的寒冬。

特别他独处的时候。

大片白雪飘下,四面荒芜,行人在雪路上印不出脚印,还要说——

瑞雪兆丰年。

赵曦亭感知总是很敏锐,每次都能察觉到她的目光,视线淡淡倚来。

孟秋和他碰个正着,心口一跳,愤愤且荒唐地猜,他是不是被父亲派去部队学过一阵侦察兵。

赵曦亭看着她吐了一口烟雾,没有跟进来。

孟秋知道自己这一天没头没脑欠他一个解释。

她亲口告诉他事情原委,和他自己查,结果都一样。

她自己说也许对她更有利。

但真决定告诉他时,她心里又泛起一阵空茫。

整个人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雾里疾驰,不知会驶向何方。

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她开不了口。

孟秋往酒柜那边眺。

她有点想喝酒。

赵曦亭是绝对的强势。

只要是她的生活区,就要留下他的痕迹。

譬如这个酒柜,她没回神他就已经装上了,等她看见,它已经待着很久了。

酒柜二十四小时亮着顶灯,瓶子光面跳了点晕出来,她伸手不知拿哪瓶好,这光亮得很有技巧。

她的手往底下一搁,似乎都变得昂贵。

孟秋最后挑中一瓶红酒,其他酒她不大认得,什么白兰地威士忌。

而且瓶子上机关太多,她开不来。

她手里这瓶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没想到第一口就呛得孟秋前俯后仰,闷闷地咳起来。

其实没那么辣,但酒精味比她喝过的啤酒浓多了。

上次赵曦亭喂她的果酒估计是特调,有度数,但不刺人。

赵曦亭似乎进来有一会儿了,听到她咳嗽才来找她,夺了她杯子,看她的狼狈样,又扫了眼酒瓶,笑了声:“真能挑。”

“但这度数你喝不了。”

孟秋后来才知道,这天她胡乱一欺负,废了一辆宝马X7。

孟秋好容易把那股呛意捋平,要说点什么,赵曦亭把她公主抱起来,不让她喝了。

她挣扎道:“还没够。”

不喝醉她说不出来。

赵曦亭面容淡漠,有力地捆住她手脚,抱她上楼,“睡觉吧。”

孟秋酒劲上来,胆子也大了,不大服气,语气又轻又急。

“你不是喜欢我喝酒然后对你说真话吗,那次早上起来,我头疼炸了,你不也没顾及我。”

“不要拦我,赵曦亭,喝完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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