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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说白了就是山间,景致跟一路所见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老树、山石、长年堆叠的腐殖落叶,还有落叶间窜进窜出的大小虫彘。

走了半天路,肖芥子也累了,陈琮陪着她倚坐在一边的大石旁,看神棍他们挨个去那个“打卡点”感受。

神棍显然对这一“景点”很不满意:“就这?这看着也不像啊。”

好歹是本地、本区域的山,荣辱与共,花猴和大灯轮番在尊贵的“三重莲瓣”面前解释。

“沈先生,你得发挥想象力,它不可能跟雕像似的惟妙惟肖,需要你……想象。”

“对,这个是需要找角度的,再说了,不是曾经地震过吗,山头都歪了,就更考验想象力了。”

……

神棍发挥了半天想象力,大概是始终觉得牵强,悻悻往肖芥子这头来。

陈琮看得心痒痒的,思忖必是这些人找的角度不对,如果是自己出手就不一样了,他兴致勃勃跟肖芥子说了句:“我也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

刚好,腾出位置了,神棍正想坐下,忽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边说边伏下身子,还指挥肖芥子:“你,往边上挪挪。”

陈琮才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他拉着肖芥子退开,也蹲跪下身子看。

原来,大石的贴地处长着茂密的野草,刚两人往这一坐,压趴下不少,露出大石的下缘来,陈琮这一起,神棍又刚好过来,恰让他看到,石头的下缘处好像有什么图案。

是有,陈琮也看清楚了,是各种古朴的图案,有正常小人,也有牛头小人,都是剪影形式,溜溜杂杂一长串。

花猴也过来了,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哦,这是沧源崖画,这一带很多地方都有。”

他给神棍解释。

崖画一般是用赤铁矿做颜料,绘制在高处的崖壁上,内容多是描绘生活场景,比如狩猎、歌舞、战争,也有神话传说。

当地部落视崖画为神圣之地,上头的人物图像,多被视为“神”来供奉。

但崖画这种形式,没有历史记录。1965年的时候,才首次被省研究人员发现,据科学手段检测,崖画多绘制于距今3000多年前。

现在,有崖画的地方,大多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是没想到魇山也有。

神棍一边听他讲,一边不断伸手把高窜的野草压低:“崖画崖画,不是绘制在高处的石壁上吗,怎么会画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呢?”

肖芥子抬头看高处的山头,她不便弯腰:“陈琮,你看看这石头是不是有裂面或者断口?魇山不是地震过吗?山头都歪了,会不会是从上头掉下来的?”

神棍恍然,连连点头:“怪不得。”

石头贴地的底面是麻楞不平的,显然这是一块拦腰处裂断开的石头,而且,这应该是图幅的上半块,因为画面明显是半截的。

图上绘制的是战争场景,大型厮杀,四肢处理得有如面条般弯折的小人手里持刀持盾,也有放箭的,彼此杀作一团,其间混杂着不少明显是动物的玩意儿,但因为这种抽象的绘画手法,很难具体辨清究竟是什么动物。

而在图幅的中央,能看到一口类似大锅的玩意儿,锅的上方有几个呈半弧状排列的太阳,下方……很可惜,裂没了。

不远处,还有一条长得像蛇的生物,陈琮认为是蛇,肖芥子则认为是蛇头人,因为蛇头的边上,各有两条弯线,看起来像两条小胳膊。

陈琮不服气:“蛇头人?女娲吗?腰呢?女娲至少得腰下头才是蛇尾吧?总不能脖子下头全蛇。”

肖芥子斜乜他:“你又知道了?你见过女娲?谁规定的腰下头才是蛇尾?古书不是说,‘人首蛇身’吗?”

这一拨,神棍站肖芥子:“小结子说得对哈。你们现在一搜女娲形象,都跟美人鱼似的,是大美人,就是把鱼尾换成了蛇尾,这其实是后人的审美、想象加再创作。你如果往前翻,翻那些古早的画,其实很粗糙很粗暴,尤其是《山海经》里,人首蛇身就直接是脖子以下都是蛇。”

权威出马,还搬出《山海经》来,陈琮没词了。

他悻悻地小声嘀咕:“女娲长这样,还有没有天理了……她不是仿着自己的样子造人的吗?这样能造出人来?除了个头比较像,其它的……”

话没能说完,因为神棍忽然“啊”了一声,大吼:“我知道了!”

他激动得嘴唇发颤,看陈琮的目光简直是亮灼,两手抓住他的胳膊,一通猛摇:“小琮琮!我太爱你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缪斯,我知道了!”

陈琮吓了一跳,试图去拨神棍的手:倒也不必如此,他实在没干什么,不敢碰瓷缪斯。

神棍满面红光:“小琮琮说的对,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没错!女娲根据自己的样子造人,那么她应该……”

他双腿一闭,还滑稽似地扭了扭,假装那是一条蛇尾:“把人造成这个样子的对不对?她怎么会造出有四肢、有十个手指和脚趾头的人来呢?完全跟她不像啊!”

“让我们想象一下,当时,全世界都没有人,除了女娲,其它的应该都是动物,比如飞禽走兽,蝼蚁虫彘。都说她是根据自己的样子造人,那么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时候,她是根据自己的原理造人呢?”

肖芥子没听明白:“原理的意思是……”

“女娲是人首加蛇身,那么她造第一批人类,拿捏不准的情况下,可能会继续尝试这样的组合,比如人首加蜘蛛身,这是不是就是魇神?”

肖芥子猝不及防,僵立住了。

神棍滔滔不绝:“这还不止呢,人首鸟身……”

陈琮心里暗骂了句艹,他想起最初的最初,他在来阿喀察的火车上看到方天芝从上铺跳下来、蹲伏在小桌板上——肩胛高高耸起,脖子拼命下缩,就觉得她像极了一个长人头的猫头鹰。

“人首猴身,那基本跟猴差不多了,人首狗身……第一批人,就不能是这样的吗?毕竟是第一批,奇形怪状的程度会远远超出想象。”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在石头里看到的东西,确实应该是个动物形啊,只有头、或者脸,是跟人很像。”

“但大多数动物的脸,确实跟人也很像。基本都是两眼睛、一个鼻子,再外加张嘴,以至于有时候我们说人的长相,都会说,长得跟猴似的、眼睛突得跟青蛙似的、鼻子勾得跟鹰似的。”

“所以,可能你们的描述有误,或者没有仔细分辨。石头里的生物,其实不是纯动物,而是动物形,加了张人脸。这是第一批的造人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