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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在门口悄悄地转头,瞥了他一眼。

他依然低着头,在忙他的事情。

她咬了咬唇,走了出去。

明日要带上路的行装,除了必要的四季衣裳,剩下她带的最多的,是百病医药和各种到了那边可能要用到的备用之物。

夜渐渐地深了,李玄度还没回寝堂。菩珠一个人等了良久,忍不住又找去静室,发现他已不在那里了。

她想到一个地方,转身去了放鹰台。

她入了那扇半开着的旧门,循着依然被荒草淹没的小路,最后寻到了那座高台之前。果然,远远看见高台的顶上仰面卧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被夜色吞没,剩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安安静静,仿佛就这样在放鹰台上睡了过去。

菩珠藏身在残垣之后,竟没有勇气现身,默默地看了片刻,悄悄退了回来。

这一夜他是下半夜才回来的。菩珠装作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了下去,便似沉睡过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便是西域都护秦王李玄度离京西去的日子。同行之人不多,除了一队护卫,便是导人、译人和医官。等到了玉门,那里有五百士卒会随他出关。

当天来替李玄度送行的,只端王和韩荣昌二人。端王的神色,难掩怅然,韩荣昌却是谈笑风生,说送完李玄度,回去他便也要出发北上了。

东狄人在北境滋事,阙王送来信报,朝廷派他前去镇边。

李玄度和他彼此互道珍重,饮完端王斟上的酒,紧紧地握了握韩荣昌的手,再向端王拜谢,随即转身,上马带着队伍出发离去。

菩珠坐在一辆简车之中,遥望着被渐渐抛在身后的京都,想起了去年她来时的情景。

亦是这般的春深时分,然而此时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去年刚来的时候,她对这里充满憧憬。

而此刻,她就要离开,对着身后这座被马车抛得越来越远的京都,她竟感觉不到半点的眷恋和不舍。

她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她的阿姆。

倘若阿姆能够平安归来,伴她一道踏上新的旅途,她将再无半点遗憾。

可是她的阿姆,究竟还能不能回来?

……

沈旸望着面前这个被他找到了的哑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犹豫不决。

李承煜登基后不久,便向他要一个人。他的叔父沈皋从前为了胁迫秦王妃而秘密拘了起来的秦王妃身边的一个哑妇。

据说这个哑妇陪伴秦王妃多年,从小到大,从发边到归京,秦王妃和她感情极深,情同母女。

他回来后,很快便找到了这个哑妇,一起带过来的,还有据说是这哑妇的儿子儿媳。

她的儿子儿媳极好对付,市侩之人。对这个多年没有一起生活的哑母,并无什么真情实感,简单恐吓之下,便就恐惧万分,生怕牵连到自己一家人,朝哑妇磕了个头,丢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剩下这个李承煜要的哑妇,沈旸犹豫着,该如何处置。

李承煜要人,他身为臣子,不可能不给。

人都已经来了,就等在外头。

但就这么将人送出去,想到李承煜待大位稳定之后,必会以这哑妇为手段对她实施威胁,他的心中便又有些不快。

他沉吟了良久,慢慢走到哑妇的面前,淡淡地说了几句话,随即命人将她送出去,交给外面还在等着的人。

他目送着这哑妇渐渐消失的身影,想到她方才脸色苍白,眼眶湿润,唇微微颤抖的样子,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亦不忍让秦王妃就此失去这个哑妇,但他更不能容忍这哑妇转落入李承煜的手中。

这样做,虽有些冷酷,但于秦王妃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助力。

至少往后,她不必再因软肋而遭人挟持了。

日后不管她知道了会是怪他还是理解他,他其实是在帮她解决麻烦。

沈旸在心中想道。

阿菊坐在那辆来接她的小车里,不知道等着她的目的地又是何方。

但是她的心中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真的像她此前日日在心中猜测的那样,她已经变成了别人用来威胁小女君的一样东西。

如今的她对小女君非但没有半点用处,还是一个累赘,彻底的累赘。

她若是不死,再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人带走,往后只会给小女君带去更多的麻烦。

她拔下了头上的一支发簪,将锋利的簪头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刺了进去。

……

一个月后,菩珠回了河西。

国丧刚过,边境不宁,杨洪为防备东狄人的袭扰,这段时间亲自去往边境巡边,不知秦王夫妇路过。

菩珠知李玄度和自己现在身份有些特殊,为了避嫌,在路过郡城之时,也未去打扰他。一行人马只低调赶路,于这天夜里,抵达了她曾生活过的福禄镇,住在她再熟悉不过的福禄驿舍里。

驿丞还是从前的许充,一天前便就获悉新任西域都护秦王李玄度夫妇将会抵达自己这里,早就做好了了准备,今夜接到了人,殷勤招待。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想到从前和阿姆在这里做事阿姆安排她烧火的日子,想到第一次遇到李玄度,在镇外被他撞见她和崔铉夜半私会的旧事,虽行路疲倦,菩珠却是心潮起伏,丝毫没有困意。

李玄度今晚不知去了哪里,一直还回房。菩珠心里有些记挂,在驿舍的屋中坐了片刻,正想出去看看,骆保忽然来了,笑嘻嘻地道:“王妃快来,有个好事。”

菩珠问他是何好事,他又不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就只说好事。

菩珠被勾出了好奇心,反正也无事,便随他出屋,一边走一边道:“你若是骗我,我饶不了你!”

骆保道:“奴婢哪里来的胆子敢骗王妃,等见了,王妃就知道了。”说着停在一间屋前,指着里头笑道:“王妃您看,里头是谁。”

菩珠忽想到了一个人,心跳有些加快,但却又不敢相信自己运气真的会这么好。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试探着,慢慢地推开了面前这扇虚掩的门,抬起眼睛,便看到一个妇人坐在屋中,回过头来,和她四目相对。

她呆住了。

“阿姆!”

她反应了过来,高声唤了一声,眼泪立刻夺眶而出,飞快地冲了进去,不顾一切,一头便扑到了阿菊的怀里。

她死死地抱着她的阿姆,把脸埋在阿姆那熟悉的温暖又柔软的怀中笑了片刻,新的眼泪便又流了出来,忍不住哭,哭个不停。

阿菊早也泪流满面,紧紧地抱着她的小女君,片刻之后,轻轻拍着她的身子,哄她。

骆保站在一旁,眼睛也看红了,低头抹了下眼睛,退了出去,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对着李玄度道:“王妃已见到阿姆,欢喜得不行,抱着又哭又笑,跟个孩子似的。”

李玄度看了眼那间亮着灯火的屋,沉默了片刻,转头对叶霄道:“这趟辛苦你了,你立下大功,去休息吧!”说完,又对骆保道:“你去服侍王妃吧。”

菩珠在屋中抱着阿姆哭哭笑笑,许久,等情绪终于有些平复,想了起来,擦去眼泪,转头看见骆保自己又回来了,眼睛红红,跟只兔子似的,问:“你哭什么?”

骆保吸了吸鼻子:“奴婢是看王妃哭,觉着心酸,也就跟着哭了几声。”

菩珠忍俊不禁,嗤地笑了起来,依然紧紧地抱着阿姆,忽然发现她的咽喉处有一处疤痕,吓了一跳:“阿姆你怎么了?怎会伤到这里?”

阿菊急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叫她不要担心。

骆保忍不住道:“方才听叶侍卫长说,新帝要将阿姆带走,他跟踪拦截,救下了人。幸好出手及时,若再晚一些,阿姆怕是已经没了!她当时正在自裁,拿簪子在刺喉咙呢……”

菩珠呆住了,凝视着阿姆,眼泪渐渐蓄满了眼眶,见她笑着摇头,再次抱住她,哽咽道:“阿姆,你怕连累我,自己才不想活了是吗?你这般刺自己,难道不疼吗?”

眼泪落了下来。

阿菊凝视着她,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想了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摇头。

菩珠一下明白了,阿姆是说,自己在她的心里,她爱自己,她想保护自己,所以一点儿也不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