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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隐隐似有所悟,却还不是十分分明,迟疑了下,道:“怎讲?”

沈旸道:“同州州官是上官家的人。陛下准备多年,东巡之事,终要成行。泰山封禅于帝王之意味,你当清楚,自然了,上官家更是清楚。太子如今本就不得圣心,这个节骨眼上,倘再爆出同州疫病,万一坏了陛下封禅,你若是上官家,你如何做?”

菩珠沉默着。

“他们惧怕再失圣心。更怕被对手抓住机会大做文章。实话和你说,州官得报消息的当日,便就以八百里加急告知上官邕。他们一心想要压下消息,你却不知好歹想着入京传信。此刻你该知道,那晚真正要你死的,是何人了吧?”

菩珠此前以为州官只是为了政绩,万没想到,背后竟和上官家还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追问:“那同州如今到底封城了没?”

沈旸用看傻子似的目光望着她,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菩珠心跳加快。

上官家既决定压下消息,怕被对手窥破,抓住了把柄,又怎会让州官封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如今到底怎么做的?”她再次追问。

沈旸不说。

“你快说!”

沈旸终于道:“还能怎样?自然是把那些得病的驱赶到一处围起来,能治就治,治不好,早些死了了事!”

“这样会出大事的!吴之林说得清清楚楚,据他经验,必须及早将整个县城封住,禁绝内外交通!他们不做,万一扩散,他们就不怕吗!”

沈旸淡淡道:“不过死些人而已。他们是不会容忍有人破坏的。莫说几个庄,便是死一个县,又有什么打紧?”

菩珠定了定神:“那留王呢?方才你说不让我卷入,这事跟留王又有何关系?”

沈旸道:“也是凑巧,看来天意如此,恰好这回,留王与我同行,竟叫胡家也早早知道了这事。他们自然希望事情闹大,越大越好。疫病扩到一个县怎够?最好散到整个同州,到时,他们再拿来攻讦上官邕瞒报大疫。你说,到了那日,朝廷将会何等热闹?”

“所以你明白了吗?如今两边都不想让上头知道。你却一心上报天听。你得罪的不止是上官家,还有留王那一边。你到不了京都的,前头关卡重重。你若执意前行,等着你的,必定还有类似失火的意外。我将你扣下,说是为了你好,何错之有?”

菩珠终于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为何前世疫病会那样扩散开来。

上官家指使州官隐瞒,又不听吴之林的建议,最后导致局面彻底失控。事后皇帝又一心除掉李玄度,攻打阙国,上官家一手遮天,及时除掉替罪羊,及时撇清自己,最后竟也安然过关,毫发无损。

而这辈子,局面显然更复杂了,还多了一个蠢蠢欲动的留王。

她全身发冷,如同得了疟疾似的,阵阵发冷。她盯着沈旸那张似带微笑却又显得冷漠无比的诡异的脸,一字一字地道:“沈将军,你既然两边都不站,我恳求你,立刻放我!”

沈旸一怔,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你为何就是不听劝?就算我放了你,你以为你能安然抵达?”

菩珠道:“那是我的事情。你有没想过,以同州的那帮官员,靠他们能压得下疫病?如果到了最后,一个同州不够,再扩到别的州县,乃至京都呢?到时会死多少人?”

沈旸眼睛都未眨一下,淡淡道:“你过虑了。何况,做大事岂可在意小节。譬如战事,因为惧怕死人,难道便不打仗了?死人如何?日后朝廷减免赋税,于天下而言,便也如同补偿。”

菩珠一时无语。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她甚至想到了李承煜。

眼前的人,即便换成是李承煜,恐怕也不会用如此毫无波动的声音谈论着如此一件事。

她也知道了,这个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南司大将军,在这件事里,打的恐怕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她慢慢地道:“我明白了。如今你说是在保护我,过后呢?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你要将我藏多久?”

沈旸的两道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段时日,或是赶路辛苦,或是心事过重,她显得比从前消瘦了些,一张脸也更尖俏。烛火映照之下,肤色微微苍白,此刻这样看着他,如同月下的一朵幽幽瘦兰,实是我见犹怜。

他的声音便也变得柔和了,道:“你先安心住下,等事情过后,我看情况安排。”

他一顿。

“菩氏,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从了我,我必对你好一辈子。”

等事情过后,看情况?

意思是说,倘若上官一党因为此事倒下的话,他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做禁脔了?

也不是没可能。

上官家的人既可以放火烧她,他自然也可以安排另一场火,事后把罪名推在上官家的头上便可。

菩珠眸光微微流转:“我去齐州老家之时,一路驿舍供应极好,甚至常见贡物,那日到了魏州,餐食竟见银鱼。沈将军,我要是没猜错,定是你的安排。多谢了。”

沈旸微微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要你喜欢,天下有之物,我迟早必会取来献你。”

菩珠轻笑,讥嘲:“听你这口气,你也想做皇帝?难怪这回你要坐山观虎斗了。我告诉你,若非我运气不好,被皇帝别有用心赐婚给了李玄度,我现在就是太子妃。即便如此,太子到了如今,还是对我念念不忘。所以我劝你,似这种空口白话,往后还是少在我面前说。”

沈旸眯了眯眼,语气转冷:“菩氏,我知你爱慕者甚多,只你若是到了如今还指望太子,我怕你是要失望了。”

菩珠凝视着他,方才面上的讥笑渐渐消失,轻声道:“沈将军,我不似滕国夫人有家世可倚,更不如长公主,权势煊赫,你为何对我青眼有加?”

沈旸的脑海里浮现出秋狝那日击鞠赛后的一幕。

她香汗淋淋,面颊红晕,从马背上利落地翻身而下,却不慎勾掉了束帽,跌落下来满头青丝。

那一刻他觉得那束青丝好似跌在了他的心里,勾得他回来后连着痒了好几夜。

那几个晚上,他知她就宿在距他不远的李玄度的帐幕之中。那种感觉,更是煎熬。

他又想起岁除之日,她和婢女们剪出春幡插在鬓边嬉笑打闹的情景。

他回味了一番,脸上原本的晦色渐渐消失,那双阴沉沉的眼里,也流露出了一缕柔和之色。

“我就想对你好。别的女人,没法和你相比。”

“这回既路过,我也去你父亲的墓前祭拜过,以表我的心意。”

菩珠凝视了他片刻,忽嗤的一笑,微微提起裙裾,一只绣鞋便从裙底飞了出去,落到他的脚边。见他看了眼绣鞋,又看着自己,扬起下巴道:“你从前不是说,能替我穿鞋,是你的荣幸吗?”

沈旸目光微动,眸色渐渐暗沉,俯身拾起她踢出来的绣鞋,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去,蹲在她的身前,伸出手,缓缓正要探进裙底,却见她忽又后退一步,后悔似地摇头道:“罢了,方才我和你玩笑。沈将军你还是走吧。”

她提着裙裾,光着一只脚,转身便逃也似地匆匆而去。

沈旸望着她轻盈的身影,哪能容她如此逃脱,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拦在一扇屏风之后。

烛影透屏,光线幽暗。她背靠屏风躲着他,双手背后,吃吃地低声而笑:“沈将军你羞不羞,竟打听起了我用的香膏?你是不是闻过?我让你闻我的头发,是不是这种味道?”

沈旸心魂荡漾,依她所言,低头凑了上去。

他闭上眼,吸着她鬓发里散发出的幽幽香气,一时心旌动摇,只觉再也难以忍耐,正要抱她入内,突然,后脑似被什么猛地咬了一口似的,一阵剧痛袭来,耳边跟着“嗡”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骆保手中握棍,目光紧紧地盯着倒在地上晕死过去的沈旸,问道:“王妃你没事吧?”

菩珠道:“我无事!”

她飞奔到了内室,拿出一条预先准备好的绳索,和骆保一道,将人紧紧地缚住手脚,最后将他的嘴也堵了。

骆保手脚麻利地背起沈旸,菩珠手握匕首走了出来,命沈旸在外的手下将先前扣住的马车和她的人放回来。

她如愿上了马车,将沈旸也放在车里,循着前两天打听来的路,朝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