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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纱橱八扇落地, 夏天往螺钿格心上糊一层青纱, 既作内室隔断,也遮挡蚊蝇。这个冬岁, 因京城天气异常寒冷,入冬后, 便往上头蒙了厚厚一层玉棠富贵纹的夹棉厚缎, 原本隔在床前挡风, 老夫人嫌气闷, 给挪到床头后, 隔出了一个小间,里面另铺设了一张床,嘉芙来陪夜时, 困了便睡在里头。

皇帝是微服出宫,身边只带了李元贵和两个贴身侍卫, 直到到了裴府之外, 裴荃方知圣驾亲临,慌忙整了衣冠, 率领子弟奔出相迎,人跪满一地。萧列只说了两句,道裴太夫人分位尊崇, 德高望重,长孙如今奉旨在外办差, 他听闻太夫人身体欠安, 放心不下, 便出宫前来探望,免一切繁文末节。

裴荃感激涕零,平身后,急忙引萧列往老夫人所居的北堂而去,女眷一概回避,两个太医同行,入内,裴荃见老夫人已醒来,忙上前要扶,萧列已抢上一步,阻拦裴荃,叫老夫人再躺着,不必起来。

裴老夫人叫了儿子过来,扶自己慢慢坐起。

她的面容虽极憔悴,目光看起来却依旧清明,道:“老身区区一贱躯,怎敢劳万岁大驾出宫探视?诸多失礼,不胜惶恐。”说着,命裴荃再扶了自己,在床上行了虚跪之礼,这才靠在了床头那扇雕花倚檐之上。

萧列叫随同的胡太医和另个太医为老夫人诊治。二太医待要上前,裴老夫人摇头道:“万岁心意,老身欣领,只是不必再劳烦太医了,他二人有起死肉骨之能,最近更是日日往老身这里跑,十分辛劳,但老身这身子如何,自己心里有数。”

她多说了几句,气便微喘,停了下来。

萧列目露戚色,沉默不言,内室里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片刻后,萧列抬眼,看向立于身后的李元贵。

李元贵便上前一步,道:“万岁今夜出宫,乃是感念太夫人从前的看顾之恩,二位太医退下吧。裴大人,你和咱家也出去,到外头稍等。”

裴荃忙应声,和太医一道,向萧列行过礼,便退出了内室,将人全部遣走,自己也远远退了出去,只剩李元贵立于北堂之外,候着皇帝出来。

内室中只剩萧列和坐卧病床的老妇人了,烛影曳动,萧列起身,来到病床之前,弯腰下去,低声说道:“老夫人,你还有何放不下的,尽管叫朕知晓,只要朕能做到,必定无所不应。”

裴老夫人起先双目微微阖,似昏似醒,慢慢睁开眼皮,和俯身过来的皇帝对望了片刻,微微翕唇,却答非所问:“万岁,右安的身份,你是何时知晓,又是如何知晓?”

嘉芙屏息立于立于碧纱橱后,忽听裴老夫人问出这一句话,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隐隐感觉了出来。

老夫人的语气变了,和皇帝说话时,不再像方才裴荃等人立于跟前时那么敬谨,此刻听起来,竟似带了一丝质问之意,仿佛此刻立于她病床前的这个男子,并非这天下的至尊帝王,而只是她的一个后辈子侄。

她问皇帝如何得知“右安身份”。嘉芙知道裴右安是卫国公在外抱回的是私生子,但皇帝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又和皇帝有什么关系?老夫人突然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嘉芙感到有些意外。

但接下来,皇帝的反应,才是真正令她吃惊的开始。

她从碧纱橱隔扇之间的一道缝隙里,悄悄地看了出去。

萧列的神色里,没有丝毫诧异,更不曾露出半分因为受到了不敬质问而当有的愠色。

他只是望着望着病床上的老妇人,沉默了良久,低声道:“朕回到云南后,恰逢吐蕃生乱,便领兵前去平乱,一年多后,等朕平乱后回到武定,才得知消息,文璟竟于数月之前,病薨在了慈恩寺里……”

他声音本就低沉,说完这句,仿佛情绪一时难以自控,声戛然而断。

老夫人不语。

片刻后,萧列再次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改朕为我:“我分明知道,我离开慈恩寺时,文璟的疫病已经向好,梅太医亲口对我说的,只要再调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当时我人在吐蕃,一直以为她已回宫,却万万没有想到……”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在平定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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