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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虎说大将军去往大营预备升帐。姜含元径直赶去。她在雁门大营里,有自己的一处营房。她以最快的速度更衣披甲,随即来到中军大帐。入内,看见父亲姜祖望已在座,大营里的十几名四品以上的高级将官,也全都到位。

半年未见。众人看见她,纷纷从位上起身,包括她的父亲姜祖望。姜含元起先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在姜祖望领人要向她行礼时,疾步上前,将他一把托住。

“大将军!诸位叔伯,诸位将军!军中没有摄政王妃,只有长宁!不必虚礼。”

姜祖望却并没听从,神色肃穆:“摄政王妃初到,理应受拜。”

他说完,朝着自己的女儿行了一个军中拜礼。周围的将官,也跟他行礼。

姜含元明白了。

她不再阻拦,站着受完礼,待父亲归坐,自己上前,如往日那样行礼:“长宁今日归营,请大将军遣用!”

姜祖望看着女儿,微微颔首,示意她入座。姜含元又向座中几位年纪长的老将军也各自问了声安。众人忙都还礼,脸上带笑,神色显得很是欣喜。姜含元这才坐下。

人到齐,大营参军将情况介绍了一遍。

四月,趁着大赫王去往长安的机会,白水部王欺王子萧礼先年少,联合此前联姻的亲家伏人部,两部密谋叛乱。没想到萧礼先虽然年轻,但却极有能力,预先察知,及时镇压。两部非但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损兵折员,仓皇逃走。

就在上个月,这两部卷土重来。这回作乱的,却不止是两部的残余势力,还得到了北狄南王府的支持。南王府出兵,组成联军,总计约三万人马,打了回来。局面立刻发生大变。剩下的六部里,势力最弱的武强和高弓两部很快陷落,中丘、紫山两部,因恐惧北狄武力,举棋不定,不肯全力作战,就剩大赫王和鹿山两支势力在奋力抵抗。大赫王一边竭力应对,一边派人分别向长安和雁门行营两处发去求救的消息。

魏狄之间不久之后必有一场大战。现在这个时间点,北狄在八部滋事,目的显而易见。倘若八部被占,一旦大战开打,大魏虽打通了青木原防线,但相应的,将又会从八部所在的方向被撕开口子。到时防守分散,对大魏极是不利。

不仅是如此,此次若叫狄人计划得逞,对于大魏的军心,更是一种震慑。

必须出兵,并且取胜。

名为助力大赫,实则如同魏狄大战之前的一场预演之战,这一点,此刻身在中军大帐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

姜祖望目光环视座下道:“今日距大赫王发信已过去十二天。大赫王的可用人马总计万余,叛军得到助力,达三倍之数。我若所料没错,大赫王为保全力量,会撤退到他经营多年易守难攻的枫叶城,但应也支撑不了多久,出兵援救,迫在眉睫。”

“好在两个月前,朝廷特命,许我全权自行调用兵将,以应对突发。上意连同兵符,一并已是送到。唯一需要定下的事,便是如何尽快抵达救援。诸位有话便讲。”

他话音落下,原本神色有些紧张的众将,纷纷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种情况,不同于往常边线的常规冲突作战。倘若没有朝廷上令,即便是大将军姜祖望,也不能僭权擅自出兵。

而今情况紧急,又是突发。按照往常,等朝廷命令下到,即便照最快的八百里加急,消息一个来回,恐怕也要半个月。而等半个月后出兵,再加路上需耗费的时间,待兵马到了,大赫王那边恐怕也早就城破人亡了。

原来大将军这里竟已有了朝廷如此的特许全权。朝廷对大将军的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众人欣喜,再无顾虑,纷纷开口。

几乎没什么争论,很快,所有人都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包括姜祖望在内,确定了一条出兵的路径。

从灵丘出发,往东行军,沿着被北狄所占的幽州和大魏的边界,往枫叶城去。

唯一,也是最大的问题,狄人必防范大魏出兵援助。沿途定会加以阻拦。

这道漫长的幽州南线,主动权在狄人的手中,随处都是可以利用的据点。圈出了几处最有可能遭遇阻拦的地点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瓦解,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去。

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块极大的硬骨头。

“出兵三万,最慢,也要在一个月内,八月中旬前,大队抵达枫叶城!否则,便是到了,恐怕也将于事无补。”

当姜祖望说出这一句话,讨论激烈的大帐当中,倏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眼神彼此相望。

这样的绝佳立功机会,谁不想争。但争过来后,倘若最后,大队被拦截在半路,失败而归,个人荣辱不说,对大局的负面影响责任,更不是谁能轻易胆敢承担的。

沉寂了片刻后,忽然,一道声音大声道:“末将愿意领兵出战!”

站起发话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大将,浓眉阔鼻,面上一道伤疤。

此人是宣威将军周庆。

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也是姜祖望最为器重的麾下将领之一,作战狠勇,富有经验,在军中颇有威望。

姜祖望心中的领军人选,本也是周庆。但周庆也有一处不足。那便是容易轻敌冒进。而此次,不但任务艰巨,更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姜祖望略一沉吟,又将目光投向座下的另外一人:“周庆主将,你为行军副将。你二人须精诚协作。谨记,一个月,是我能给你们的最长的期限,务必进军抵达枫叶城!”

他任的这名副将名叫张密,心思缜密,平日和周庆相和,有过数次配合领军的经历。二人取长补短,问题应当不大,就看路上到底要走多少天了。

二人起身领命。姜祖望颔首,命点选人马,明早立刻出发。

事情议定,领了重任的周庆张密二人神色凝重,不敢有半分的耽误,立刻下去准备。

“含元,你留下。”

姜祖望叫住了女儿。

大将军父女关系生疏,军中上下皆知,但这回,女将军远嫁长安,走了半年,今日才回,父女自然有话要说。

大帐内的剩余人也纷纷告退,很快,剩下父女二人。

姜祖望久久地望着女儿,问:“路上是否顺利?”

“顺利。”

姜祖望点头,迟疑了下,仿佛悄悄窥了眼女儿的神色,终于又问:“摄政王一切可好?”

“甚好。如今正在南巡。”

姜祖望再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缕笑意:“樊敬说你回来路上赶得很急,你也累了吧,早些去歇了吧。”

姜含元应是。起身,向姜祖望行了一礼,转身朝着帐外走去。姜祖望望着她的背影,忽见她停了步,转过头说道:“我还有一事。”

姜祖望立刻道:“你说!”

“刘向刘叔,叫我代他向父亲致安。”

姜祖望一怔。

他方才见女儿停步转头说有事,心提了一下,暗暗有些期待,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顿了一顿,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爹知道了。你去吧。”

姜含元走出中军大帐,朝着自己的宿地走去。

天已经黑了,大营中燃起火杖。路上遇到的士兵,纷纷向她问安。她一路点着头,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杨虎方才一直在大帐外守着,满心期待,却获悉这出战的机会落到了别人的身上,未免失望,路上不敢说,就只唉声叹气的,快走到她的营帐前,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嘀咕:“将军,如此机会,将军为何不替青木营争上一争?将军你走了这些时日,大家一天也没偷懒,日日操练,就盼着出战呢!”

姜含元停步,转头向他:“我走之前,你自己应承的,我回来前,每日早操比别人多两刻钟,你有无做到?”

杨虎拍了下胸脯:“这还要问?我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将军不信,尽管去问!”

他此刻表情慷慨,实则早就已经叫苦不迭,但当初的大话是自己说的,不愿食言,所以也就愈发天天盼着她回,好救自己早日脱出苦海。

姜含元颔首:“很好!我带来了你家人托我捎的家书和衣物,去看看吧!”

杨虎惊喜不已,一时也就放下了错失请战机会的遗憾,连声道谢,转身飞快地跑了。

打发走了杨虎,姜含元入了营帐。

帐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案,一凳,并一口箱笼和一些日常所用的必备杂物而已。她燃了火烛,卸去甲衣,独坐案前,看着烛火凝神,良久,慢慢躺了下去,闭目。

夜渐深。亥时,远处南营的方向,传来一道隐隐的营角之声。她知那里此刻火杖通明,三万将士,正在为明早的出行,连夜做着紧张的准备。

她脑海中一直在思索的思路至此,也渐渐浮出了清晰的脉络。她睁了眼,走出营帐,站在黑夜之中,视线投向北方夜空下的那片漆黑的群山和旷野,又立片刻,全部思考完毕。

她不再犹豫,转身入内,片刻后,再次出来,往大帐走去。

这个点姜祖望还没休息。他视察了整装待发的三万兵马,回来后,又马不停蹄,伏案亲自提笔草拟关于出兵的奏报,将详细方案呈给他的女婿,当朝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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