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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魏立国以来,对军队的试习和武备自然也极为看重。

魏朝的军队试习分为两种,一是秋射,二是春赛。不同于秋射,是集全国之兵的大阅兵,动辄调用军队一二十万人,通常只有战争之前的动员,或者皇帝认为有必要的别的情况之下才会举办,春赛定为了常规化,由各地各军自行操练,一般每年春举办。在这当中,规模最大,规格也最高的仪式,自然非长安六军春赛莫属了。

前年,明帝驾崩,春赛搁置。去年因少帝继位不久,诸事繁杂,也未能举办。所以,今年的六军春赛,乃近三年来的首次恢复,规模自然比从前更加盛大。除了调集长安的领军护军左右卫骁骑等常规的军卫队,长安周边的京畿驻军各部,也悉数奉命遣员,陆续于一个月前抵达皇都,进行各种联合会操的试演和优胜劣汰。最后择选出来的参与今日现场阅试的各部卫队和军士,达万众之数。

皇家大校场位于皇宫西北方向,建在一处山麓之下,地带开阔,姜含元抵达之时,各部军卫已列阵等待。只见沿着山麓过去,旌旗连绵,红黄黑三色遮天蔽日,一眼望去,漫若云卷,看不到边,列队将士身上的盔甲和手里的长戟,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场面盛大,光耀乾坤。

少帝束戬今日一身戎装,戎衣将他衬得英气勃勃。他是乘坐一部六驾的金玉战车入的校场,前方的六匹神骏,都是一色的红鬃白马,极为罕见,他身下所乘战车的车轼和轭条之上,包金嵌玉,雕龙琢虎,随着车轮的前行,车身在日光下金玉耀灿,帝王之尊,当世无二。

他的叔父摄政王祁王乘坐五驾金辂,尾随在他后面。再往后,是骑马的贤王诸王以及中书省、门下省的宰相和六部百官等人,队列迤逦,人数多达上千。

在少帝所乘的玉战车的周围,另外还由禁军将军刘向领着八十一名精选的执戟仪卫骑马列队相随。这八十一人盔甲鲜明,个个英伟雄健,如众星拱月,将天子的万乘之尊烘托得淋漓尽致。

当战车在这八十一卫的护卫之下出现在大校场的入口之时,全场的四周,金鼓齐鸣,万名卫军整齐排列,如若蚁聚,在指挥之下,齐齐朝着少帝行礼,高呼万岁。他们甲衣上的叶片和刀戟随了动作而碰撞,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宛若闷雷的轰鸣之声,和着那震耳欲聋的万岁之声,经久不息,直冲云霄。

如此的排场和威仪,惟泱泱大国方有能力予以展现。今日受邀前来观礼的大赫王等一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大受震撼。

而这一刻,毫无疑问,万人之中,唯一的最为荣耀的焦点,除了当今大魏的少年皇帝,再无他人。连平日执掌政令叫百官仰望的摄政王祁王,此刻也泯入了拱月的群星当中,显得黯淡而无光。

兰太后眺着这一幕,看着自己那终于显露出了天子威仪的儿子,脸上露了一丝欣慰又带几分得意的微笑。

敦懿太妃年岁大了,这等场合不来凑热闹。今日到场观礼的宫中女眷,便以太后为尊。她端坐尊位,头顶一面数丈高的华丽麾盖。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摄政王妃、大长公主、永泰公主以及以嘉宾身份也同列坐的大赫王女等人,唇边再次露出了一缕微笑。

少帝和摄政王携百官以及大赫王等外宾悉数到位,今日春赛便就开演。按照既定程序,将由各部卫军联合会操,展示平日的操练和军容,内容是车阵、马阵、步阵等,完毕,便是各卫军之间的优选胜赛了,竞争骑射、对攻,最后,于万人当中胜出一名,号六军冠军,接受皇帝的嘉奖。

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按照往年的惯例,先将由皇帝或者皇帝指定之人,开射出全场的第一箭,将首箭送上一面高高耸立于场地中央的以麇鹿之皮而制的鼙鼓之上,寓意奉天承运四海皆服。

今年是少帝继位以来的首次春赛,这是一个极好的能够帮助他在六军和百官面前立威的机会,自然是由少帝自己来射这一箭。

他平日本就操习骑射,弓箭娴熟,但是兰太后和朝中的几名老臣有些担心,恐万一临场生变,想出了个法子,暗中将那面鼙鼓做大,如此,利于少帝中标。鼙鼓虽是遵循上古礼法严格而制,方圆尺寸,皆有规制,但这种暗中的放大,放到了春赛大校场的现场,那就如同沧海一粟,距离高远,到时候,也不怕人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少帝对这个安排却是反应激烈,坚决不受,称宁可不射,也不愿易鼓。兰太后等人原本寄希望于摄政王,想他去说服少帝,不料摄政王也否决了这个法子。不过,为确保不出意外,从几个月前开始,宫中就立了一面高度尺寸以及材质都与今日鼙鼓完全相同的仿物,摄政王则抽空亲自督教。

兰太后本对他略有不满,觉他过于纵容少帝,未免不够重视这一箭于少帝的意义,但他一锤定音,她也无可奈何。所幸后来听闻少帝练得百发百中,这才放下了心,今日便就坐看,少帝最后这一箭,射出来是落在什么位置了。

主持今日春赛的校阅官是兵部尚书高贺。他朝服羽冠,迈步走向观台,朝高坐在正中前排的少帝而去。一名身着明甲的六军将军双手捧着一支扎缚着红丝的金箭,紧随其后。

来到少帝座前,高贺行礼过后,朗声道:“恭请皇帝陛下移驾弓台,为我大魏今日春赛拔射头箭。陛下万岁,万万岁,大魏耀武扬威,攻无不克!”

他话音落下,那执箭将军单膝下跪,将手中的金箭高举过顶。

少帝继续坐了片刻,终于,慢慢起身,从位置上走出,朝前行了两步。

就在人人以为他将接过金箭去往临时设于场中的弓台之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他竟又停了步,转向观台之西。

那里,伞盖锦绣,是今日宫中女眷的观礼位置所在。

“长宁将军姜含元,上前听令!“

少帝发出的声音,经他近旁的一名传话官传递下去,一变十,十成百,百成千,很快,全场之人便都知悉。

束慎徽今早和姜含元匆匆分开后,便一直伴驾在少帝之侧。此刻他就坐在少帝身旁的位上,和旁人一样,正静候他取箭登上弓台,突然听他如此发话,事先毫无准备,不禁一怔。

他都如此,场中的其余之人更是意外了,上从文武百官,下到六军将官,纷纷转颈,望向少帝正在注目着的那个方向。

坐于观台之西的姜含元,就这样,突然之间,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身为武将,对今日的场面,她自然也是感兴趣的。不过没她什么事,她是做好了纯粹来旁观的准备,欣赏长安六军子弟如何龙腾虎跃,一竞高低。忽然收到来自少帝的传唤,莫名其妙,不知他在这种时刻突然如此,意欲何为。

她在位上停顿了一下,见身旁的兰太后和长公主永泰公主等人都在看着自己,默默起身,随一名方才来到近前的引导仪官,在身后众人的注目之下,走了过去。

她以为束慎徽应当是知道的,心里略略有些怪他。昨夜处了长长的一夜,他竟昏了头似的,只顾别的,这事一句也没提,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叫她提早做个准备。

她到了近前,瞥他一眼,以目责询,他正也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她明白了。

他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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