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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慎徽冒着仍漆黑的五更天出王府,姜含元如前几日那样自去校场。护卫统领王仁领着手下已在,一也是晨操,二是陪练。但今早不知为何,王妃没有叫,王仁便领人自己操练,王妃独在靶场射箭。曙色渐渐大白,众人操练完毕,但王妃还没走,便寻了过去,见她手持长棍在习棍法了,正一棍重重击落,“喀啦”一声,她手里那蜡木制的长棍竟从中折裂,地上承力的一块砾岩,也随之裂了几道缝隙。

众人看得不禁暗暗咂舌,屏声敛气,一时不敢出声。

姜含元持着折裂的长棍,停住,喘息了片刻,回过头,见众人在远处看着,掷了断棍,擦了擦汗,走过去,让人散了,不必在此等着。

王仁和侍卫们去了,她独自在空旷的校场里坐了片刻。

朝阳渐渐升起,她的喘息和心跳,也完全地平复了下去。低下头,展手,看了眼掌心,起身,回了繁祉院。

方才那最后一下聚力过度,折裂长棍,回力也伤了自己,一只手的掌心里,本已愈合的伤口又迸裂,渗出了血。

她入房,自取药布,擦拭了下,这时庄氏恰好走了进来,看见,吃了一惊,上前要拿她手看,“王妃,你手又怎么了?”

姜含元避过,放下手笑道,“没事。方才不小心擦了下,很快就好。”

庄氏叹气:“王妃小心些,我看着都疼!王妃也太不爱惜自己皮肉了。”说着看了眼她额侧落的伤痕。这段时日是自己天天盯着,早晚往伤痕上涂药,也算是太医院的玉魂膏算起了些功效,伤痕看着已淡去了不少,再过些日,想必便就看不出来了。

“嬷嬷有事?”姜含元问她。

“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敦懿太妃想和你说说话。叫王妃今日若是得空,便往宫里走一趟。接的车就在外头了。”

庄氏说完,看着她的脸色,“王妃若是不便,我便叫人去和摄政王说一声?”

王妃性情和别人不同,她若不愿,自然以她心意为上。所以庄氏又如此补了一句。

“殿下忙,不必扰他。小事而已,我去便是。”姜含元应道。

她沐浴梳头换了衣裳,入宫,被等候在宫门的侍人领入,来到了内宫敦懿宫中。太妃身旁坐着兰太后,见了礼,太妃急叫人为姜含元在自己的身旁设座。

兰太后依旧是华服严妆,打量了眼姜含元。她的头发盘顶,梳成一只圆髻,鬓边插了几把固发用的牙梳,若月破乌云,又碧衣纁裙,春衫着身,从头到脚都很简单。

太后转向太妃,笑夸,“太妃您瞧,王妃这容貌和气度,便只插几朵牙梳,也是压人一头。她想是还不知道,上回贤王老王妃的寿宴过后,满城的贵女如今都梳起了牡丹髻,叫那些老人恍惚还以为回了圣武皇帝朝了。还有那些年轻爱美的,哪个不往额心点上朵朱砂梅痕,更有心思奇巧的,变作了镂金的花子,匀染紫胭,实在是好看。我若不是年纪太老,我也忍不住想那样打扮一番了。偏自己浑然无觉的,也就只有女将军了!”

太妃也笑望姜含元,关切地问她先前的伤情如何了,听她说已痊愈,点头:“你无事就好。上回听说你出事,老身极是担心。若不是碍于宫墙之阻,当时太后也想亲自去探望你的。往后若是无事,记得多往宫里走走,莫教一道宫墙,拦了天家的情分。”

姜含元道谢。寒暄完,兰太后也屏退了左右,望向太妃。太妃迟疑了下,“昨夜万象宫里的事,你想必已知晓吧?”

姜含元道:“知晓了。”

太妃轻轻叹息一声,没说话。兰太后说,“王妃可知摄政王如何定夺?”

姜含元道:“不知。殿下未曾和我讲。”

兰太后面上露出带了几分淡淡同情的神色,又望了眼太妃。

太妃开口道:“今日老身将你唤来,就是为了此事。一来,听闻赫王诚意十足,此事怕是不好推却。二来,婚事若成,对我大魏也是大有裨益。摄政王想必正左右为难。只是须知,他若应下,那也是一心为国,并无半分对你不敬之意。你须体谅,更不要自己难过伤了身子。你才是从王府大门被他迎进去的独一个的王妃,其余无论什么人,来得再多,又如何能够与你争辉?”

太妃的这一番言语,殷殷切切,实是发自内心。

兰太后也叹道,“先帝走得早,陛下又难当大任,大魏的这个天下,如今就系于摄政王之身。他诸多行事,必然是身不由己的。不过,他对你好,那是人尽皆知。就拿上回你在禁苑出事来说,为了寻你,他竟丢下朝事自己便带人入了禁苑。我这个小叔,何曾为了旁人如此失态?倘若这回,最后他因为此事而委屈到你,那也全然是出于大魏的朝廷之计,更是因了陛下的拖累,我愿向你赔罪……”说着,竟真的从位上起身,要向姜含元下拜。

她刚作势欲拜,姜含元便已将她稳稳托住,道:“不敢。”随即松开,向着太妃行了一礼:“多谢尊长关爱,若无别事,我便告退。”

太妃留她用饭,姜含元婉拒,太妃留她不住,只得叫人送出宫去。等人走了,兰太后道:“太妃,她寡言少语,多一句话也无。我实在有些吃不准。你瞧她是否已经听明白了意思?”

今早的这场叙话,其实是兰太后的促成。昨晚万象宫里的事,她第一时间就知晓了。为朝廷计,也是出于某种暗藏的不能为人所知的微妙心思,她暗盼事成。但仔细琢磨过后,又担心摄政王顾忌姜含元,事情万一不成,于是连夜寻到太妃面前,只说摄政王必然是愿意接纳的,实在是因婚事若成,对大魏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他应当也在顾忌新娶不久的王妃。

太妃深居内宫,不管闲事,平日无事就是瞌睡,听了入耳,今早便将人叫来,既是安慰,也是带了些叫她成全的意思。

太妃皱了皱眉:“也是眼缘在,我倒是很喜欢姜家这个女儿的。若不是为了朝廷,我也不会跳出来管这些的。人若是不聪明,只靠着武力,你以为就能做到将军?何况是个女子!罢了,话点到便是,别的,由不得你我!”

兰太后忙称是。又道:“昨晚这事,倒是叫我又想起了陛下。他已年满十四,该替他定下皇后人选了,如此,一来有利国体,二来,陛下能知年岁已长,行事不可越出规矩。我便趁这机会请教太妃,太妃可有中意之人?”

太妃闭目了半晌,道:“我有甚中意之人?你自己看着选便是。以出身和品性为重,至于才貌之类,有最好,若无,也不必强求。”

兰太后觑着太妃笑道,“太妃之言,正合我意。那我回去便选拟名单了。”

她欺敦懿太妃不管事,又年老有些糊涂,平日惯会用好话去糊弄她,此刻目的达到,太妃也面露倦色,在旁再陪片刻,也退出来,回到自己宫中。

姜含元来的时候,是从西侧的日常门入的,出宫,自然也走原来的门。从敦懿宫出来,再走出内宫的紫极门,跟着领路的宫人沿着内宫的墙往右去,正行着,忽然看见前方有道身着龙袍的身影。

竟是少帝,独自一人,立在宫墙下的甬道中间。

宫人突然看见少帝现身此处,慌忙退到路旁,下跪叩拜。束戬叫人都退开,看了眼姜含元,迟疑了下,最后还是自己迈步,走了过来,“不必行礼了。”

他瞥了她一眼,从头到脚,“上回你出事,落的伤如何了?”

姜含元依然行了礼,站直道:“已然痊愈。谢陛下记问。”

这少年便沉默了下来。姜含元等了片刻,正要告退继续出宫,忽然听他再次开口了:“上回梅园里的事,我还欠你一个赔罪。我答应过三皇叔的。对不住了。是我的错!”

他说得又快又急,说完,眼睛便盯着自己脚前甬道地面铺着的砖石,人一动不动。

姜含元微微一怔。那事她早已抛在脑后了,没想到他竟还记着。

这个时间,早朝应当已经结束,但今日应当还是要和大赫王进行一些必要国事面议的,他是皇帝,此刻应当不会得闲。看他样子,却好似是特意在此等着。难道是叫他知道了自己入宫,又偷空溜了出来?

姜含元不欲耽误他过多时间。而且也看出来了,少帝虽然找来赔罪,但依然有些拉不下面子。立刻道:“陛下言重,那事早就过去了,无须再记心上。陛下若有事,便请回,我也要出宫了。”

她的语气温和。这也是心里话。似那样无赖般的荒唐闹剧,过去也就过去了,她岂会计较。

束戬嗯了声,依旧眼睛看地,迈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姜含元也继续朝前去。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那少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皇叔若纳侧妃,你当真愿意?”

姜含元不禁再次一怔。

束戬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快步回到她的面前,低声说道:"母后在我宫里安插人,被我揪出来,吓唬了一下,就听我话了。昨晚告诉我说,母后去找了太妃,今日要召你入宫。我方才寻了个空出来,我就在太妃殿外,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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