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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含元走到架前,看了看,随意取了一卷,随即伸手,去拿碑帖习字,忽然听到身后他的声音又起来了,“你想习字?”

姜含元手一顿。转头看他。见他没有看自己,依然低着头,执笔,在一道不知为何的文书上写着些类似批注的东西。心里明白了。必是叫他过目了。

罢了,看见就看见,也是无妨。

她索性大大方方抽了出来,说,“先前从王府那里带来的,闲暇临帖,当做打发时间。我就不扰殿下了。不早,殿下这边也早些休息。”

她说完要走,却见他运笔如飞,似是加快写完最后一点东西,随即投了笔,说,“稍等。”

他吹了吹墨,合了本子,起身朝她走来,将她另手拿着的那卷用作掩护的书给抽了出来,放回到架上,道,“回去就睡吧,还看什么书。走吧,我事情好了,也回了。”

姜含元知他是看破了自己的掩饰,便一言不发。他再瞧了瞧她另手拿的碑帖和习字,微笑道,“不是故意要翻你东西。是取物之时,无意看见。”

姜含元也回以微笑:“无妨。”

“你若真觉这字还能勉强入眼,我可以教你。”他继续说道。

姜含元起初没有完全会意,抬目,对上他那一双望着自己的淡淡闪着笑意的眼,忽然顿悟。

没有想到,她用来临字的碑帖竟然就是出自他手。再想到自己方才的遮掩,尽数落入他目,心里未免便对自己生出了几分羞耻和懊恼之感。

“这碑文好像是我十六岁时为一开国之臣写的。这么多年,早就忘记,没想到又看见。字法全在一个功夫。像我这几年,疏于练习,功夫荒废,再叫我写,我也是写不出当年的感觉。”

他的语气状若闲聊。

姜含元本也是心胸开阔之人,那缕暗臊懊丧之感,很快便也就消散了。

“殿下你日理万机,不敢占用殿下时间。我慢慢临这碑帖也是一样,若有领悟不到之处,我再向殿下请教。”

他点头:“也好。”

姜含元顿了一顿,又道,“殿下你那日为了寻我,还曾冒险不顾劝阻多次下水。我须向你再道谢。我也要叫殿下你知道,往后我必会加倍小心,绝不敢再叫殿下因我而如此涉险。”

他一怔,目光瞥了眼外殿,微微蹙了蹙眉,“可是张宝告到你这里的?就他多话!”

姜含元还没开口,那在外间睡歪了的张宝的耳中飘入发着自己名字的声,他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擦了把口水,从榻上翻滚而下,快步入内,“殿下何事?奴婢听用——”抬起头,看见姜含元也在,擦了擦眼睛,见没看错,忙又叫王妃,躬身向她行礼。

姜含元忽然隐隐生出一丝想笑的感觉,立刻压下。

束慎徽却是神色不悦,叱道,“蠢材!除了话多,就知道睡!”

张宝这下彻底醒了,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话多,还好睡!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束慎徽丢下小侍,扶着姜含元出来,回了寝殿。两人一道歇下。

帐落,光线昏冥,姜含元闭目,静心等待入眠。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听到枕畔的男子开声说,“本是想回到王府后,等你精神好了些,我再说的。”

姜含元睁眼,转头看他。他仰卧着,依然闭目,继续道,“我须得为那夜之事向你赔罪。”

他也睁眼,转脸向她,二人便在这昏冥夜光里的枕上,四目相对。

姜含元明白了他的所指,登时想起那夜他和自己的纠缠,不欢而散。本是再也不愿多想了。没想到此刻他竟自己又主动提及。她心仿佛被什么忽然给捏了一下,心跳仿佛也随之顿了一顿。

“殿下不必……”

“需要的。”他打断了她,“过后酒醒,我便就懊悔了。你放心,往后再不会有!”

她闭口,不再说话,只看着枕畔的男子。

他望着自己的眼里,神色极是诚挚。她体会到了他所言的懊悔的心情。

他似乎有些不习惯和她长久的对望。稍顷,便转头回去,闭了目,继续说道,“你与令尊皆是可信之人,大将军更是魏朝砥柱。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我知你们还有你们麾下的将士,无不盼望朝廷早日出兵北伐。我也已为此准备了多年。我可承诺,最快,只要今岁南方秋粮能够完足入库,明年春,便是动员发兵之始。”

“我曾言我将带你南下见我母妃。其实除了家事,我亦想借机南巡,督促南方几个重要州郡的今岁春播。江北各地粮食出产,若能做到收发平衡,养活人口,便就算是丰年了。南方鱼米之地,历来才是军粮储备大头。如今库中备战的粮草,数仍不足,故南方今季秋收,至关重要!便是没有你的事,我本也是要尽快南巡一趟。”

姜含元望着他侧颜,听着他和自己说话。

“我知你日夜盼着回去,如今时令入春,我又何尝不是想早些成行南下,奈何还有一事——”

他再次睁眸,转向姜含元,“很快便是今年的长安六军春赛。这倒罢了,我在不在无妨,是今年春赛,将有大赫八部联盟首领率部前来朝贡觐见。他们已在路上,不日入京。我今夜在看的文书,便是沿途州郡送来的邸报,还有礼部拟的接待要务。”

“大赫西接北狄,南与我大魏接壤,八部联盟实力不弱,如今他和北狄交恶,便有意与我大魏结盟。若能成,则将来对我北伐之战,不言助力,至少,省去了后顾之忧。”

“王妃,这趟回去后,你再安心过些天,此事完毕,我便立刻携你南下,待母妃见过了你面,我继续巡阅,你自回归雁门,如何?”

姜含元和他又对望了片刻,从枕上缓缓起身,跪坐于榻,向着面前的这个男子,郑重行了一礼。

“我明白了!我代父亲还有将士,谢过殿下多年苦心筹谋。殿下你只管去行,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他没起身,依然卧着,只伸了一臂过来,将她轻轻地压回在了枕上。

“你不怪我阻你北归便好。你我本是夫妇,何必如此见外,竟于榻上向我行礼。若是叫外人知道,岂非笑落人齿?”

他道。心情看着不错。语气甚至有了几分调侃的意思。

实话说,摄政王此刻的心情确实是不错的。

终于向她说了那夜过后便酝酿在腹的这一番话,他觉得自己从那一夜的阴影里完全地走了出来。他也和他娶的王妃达成了彼此的信任。

联姻的效果,出奇得好,远胜他当初的期望。当然,除了他精诚所至,和姜家之女本身深识大体,也不无关系。

心结已解。

往后,他再无须多费心思去想该当如何和他的王妃处好关系。他只需和她相敬如宾,如此刻这般,和谐共处下去,等待北伐那日的到来。

“子夜了,怪我又扰你休息。你快睡吧。”

他体贴地为王妃搡了搡被角。

姜含元朝这男子笑了笑,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再无别话。次日,姜含元清早起身,随束慎徽回到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