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素颜修行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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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没睡过觉,没吃过东西,好像也感觉不到困意和食欲,我慢慢走进幽暗的消防通道。看看时间,姐姐和廖繁木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我知道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虚弱地跌倒在楼梯上,忍不住拨通乐川的电话。
昨晚给他发了条微信,简短告知家中有事,别担心,等我电话。他回复一个“好”字之后,我便匆匆登机再没联系,到现在快整整一天了。接通铃音刚响,那边立刻接通,好像乐川一直就守着手机,等我打过去。
“小灵子,你还好吗?”他声音急切,语速飞快。
“还好,我爸见义勇为受了点儿伤,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控制着嗓音,尽量不显得太疲累。
“需要我过来吗?”
“不用过来,我可能还要再待十天半个月。”
“你……在哭?”
我下意识摸摸脸颊,指腹触到一片湿润,何时落下眼泪,我竟没有知觉。握紧手机,我极度渴望倒进乐川温暖坚实的怀抱,放肆大哭一场。可此刻,我只能张开一只手抱紧自己,不停告诫自己,不能示弱,不能倒下。
“对不起,恐怕不能陪你送老爷子回南方了。”
“我也暂时不会去。”乐川放柔了好听的声音,“爷爷生前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和徐爷爷去古寺清修。徐爷爷提出来这次让我替爷爷去,帮爷爷还一个心愿。我同意了。”
我明白,道长这时候安排乐川进行一场清净修行,自有他的用意,但也意味着我和乐川要中断一切联系,对我而言,无疑也是一场素颜修行。
“什么时候走?”我问。
“明天。”
这么快!我难舍难分地又问:“要去多久?”
“徐爷爷说,时间长短全发乎于我的心。”
我忍不住提提嘴角:“道长就是道长,说话都这么富有禅意。”
乐川没有作声,我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对着手机双双沉默。离别愁绪笼上心间,有太多话想讲却不敢讲,一旦讲完就该说再见,可谁也不想先说再见。
“小灵子,你去忙吧。”乐川率先打破沉寂,声音里透着与其话语不相符的浓浓眷恋,“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眼眶一热,我咬紧下唇:“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收拾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再回病房,看见陪坐在母亲身旁的姜谷雨,我一愣,傻傻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理也不理只当我在说废话,轻声细语地劝我母亲回家休息,留她和我两个年轻人陪夜。而且她已经请好了男护工,方便照顾父亲。母亲犹豫不决,回家哪里睡得着。我也上前劝她,睡不着躺躺也好,父亲还得住一阵子院,我们不能先把自己拖垮了。
好说歹说终于说动母亲,送她坐租车,她站在车边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心绪不安地反复叮咛,醒了一定给她打电话。又对姜谷雨扯出赧然笑容,怪自己糊涂,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姜谷雨忙自报家门,说是我高中同学兼闺密。母亲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再是言表一通感激,向姜谷雨迭声道谢,才坐进车里。
姜谷雨留意到这个细节。等我守着查房护士确认父亲体征平稳正常,又和护工进行必要的沟通之后,稍微安下心坐进沙发,她随问出了口,很意外母亲竟然对我的高中生活好像一无所知。
“我不愿说,他们也从来不问。”
望见床头台灯灯光直射着我爸的脸,我起身过去调转灯头,调弱光线。顺便检查输液袋,强迫症似的不知第几遍确认里面药量,计算剩余时间,以便能及时通知护士换药,我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腹腔引流管内引流液的数量和性状。确定一切正常后,我再坐回沙发,只觉整颗脑袋重似千斤,我的身子一歪倒进姜谷雨的肩膀,但控制不住想要说话的冲动。
“昨晚上我爸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他会永远离开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自责一辈子。今天守着病床上的我爸,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很多我以为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事。
“小学开运动会,很多家长都来给孩子加油助威,我以为我爸没有来,其实他来了,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榕树后面;有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双百分,刚拿出试卷,他只看了一眼,就抱着膝盖磕破的姐姐赶去医院,可第二天饭桌上出现了我爸亲手做的、我最爱吃的水煮肉片;初中那次离家出走之后,我常常做噩梦半夜惊醒,有好几次依稀看见我爸站在门外;在老家和爷爷生活的三年里,时不时我就会有新衣服、新鞋穿,我知道那都是爸妈寄的;高三那年爷爷过世,高考后我赶回去在爷爷墓前守了一夜,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爸当时也在,就像小时候一样远远地守着我……
“乐川说得对,以前的我被恨意蒙住眼睛,感知不到父母的爱,认定他们不像爱姐姐一样爱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们是爱我的,只是和爱姐姐的方式不同,更深沉,更内敛。我还明白了,他们对我也不是放任不管,不闻不问,他们是希望我能自由自在地长大,不受约束,不被牵制。”
不知不觉眼泪掉下来,没等我偷偷抹掉,一张纸巾已塞进我的手心。姜谷雨耸耸肩:“我说,你想哭就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送我上飞机前,乐川交代过了,你能哭就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什么也不要做。他说,你这个人哪,要强到以为流流眼泪就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嘴巴又硬,又固执,从不会服软。”
“我脑子有点儿晕,转不过来,”胡乱擦掉眼泪直起腰,我奇道,“是乐川让你来的?”
“那当然。昨晚上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又没有千里眼,哪儿能看到叔叔出了这么大的事。”姜谷雨见我一脸迷茫,耐心解释道,“乐川收到你的微信,就知道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他来不了,今儿一早火急火燎地找我的时候,机票都买好了,也不晓得他怎么弄到我身份证号的。特意塞张卡给我,护工就是我用他卡里的钱请的,他还让我把所有医药费和住院费也给付了。”
听完,我更加困惑:“他、他都知道了?”
“你真昏头了,没看见我老在发微信吗?完全按照他的要求,随时汇报你的动向。自己看吧。”
接过姜谷雨的手机,的确如她所言,有数条和乐川往来的微信。乐川的回复要么是道谢,拜托她好好照顾我,要么是请她不用顾忌,钱该花就花,更细致入微到发来很多有关脾脏切除术后护理的文字资料,包括以防术后感染应注意的事项,有助于身体康复的膳食蔬果,出院后该如何进行恢复调理……
最后一条是姜谷雨发过去的三个字——她哭了,而乐川再没回复。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给他打个电话。明天一走,他过上全封闭的和尚生活,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姜谷雨轻推了我一下,不太高兴地低低抱怨,“你们道长真能折腾人,搞得你们像牛郎织女一样。万一真待个一年两年,你们……呸呸呸,别听我瞎扯,你快去。”
夜深人静,我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思绪纷飞,重温着和乐川相识相爱的点滴片段,每一分每一秒都历历如新。越清晰生动,越觉思念如潮涌,我拿起手机。
“乐川,我想你。”遵从心意,我轻轻地对他说。
“我也想你。”或许听出我思念里的忧伤,他语调轻松地接着说,“要是现在在你身边该多好,我的肩膀肯定比姜谷雨的靠着舒服。”
“谢谢你为我做了……”
“生分了不是,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跟我客气的话,那我也要谢谢你信守承诺,陪我和爷爷过中秋。我还要谢谢你,”乐川顿了一下,再开口变得格外郑重,“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信任?”我不解,大脑短暂失灵后豁然明朗,“易子策把那天发生的事全告诉你了?唉,他变得爱管闲事,开始越来越像个凡人了,应该去庙里修一修。”
“是我不对。头天听你说要找廖繁木表白,我心里憋闷,觉得你冥顽不灵没救了。隔天他找我,我想也没想就说了那些气话。如果我不生病,你不主动找我,我可能真的放弃了。一见面,我又想绝对不能放弃。”
原来那个听风的夜晚,于我,于他,都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我细细回忆着当时当景,幽幽道:“你担心易子策告诉我那些气话,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带我去的时候,你才会说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对吗?”
“对。但你一定想不到,你说‘你以后想来,我陪你’,我其实听得清清楚楚。就因为你这句话,让我下定决心,不管你爱谁,不管你会不会爱上我,我一定要继续追你。”
“有没有想过追不到怎么办?”恋爱中的女人,似乎特别喜欢追根问底,做些多余又矫情的假设。
“想过。暑假和你分开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想。”乐川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牵出丝丝情愁,“想如果找不到天注定的证据怎么办,想找到了,你又反悔怎么办。接到爷爷病发的消息,我情绪变得很糟糕,唯一的安慰是你那通电话。赶回家听爷爷说你陪了他好久,我很感动,想好了当晚一见面,就向你表白。”
“可惜第一次我失约了。”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依然会去见廖繁木。如果不经历那场有如凌迟,却也代表重生的痛,我不会做出确定无疑的选择。
“不要紧,我愿意做那个永远不会失约的人。”
乐川温情言语透过手机传进耳朵,我听得心间一暖:“所以,该说谢谢的人还是我。谢谢你爱我,谢谢你让我爱上你……应该说谢谢你教会我感知周围的爱,谢谢你让我学会爱我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