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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几天前,卫中有一个说法流传开来。

虽然裴司丞入京后受圣人重用,他和公主此前也早早相识,私交不浅,一度让人以为他便是不二的驸马人选,又传言裴冀此行觐拜皇帝的目的,便是为他求娶公主。然而,皇帝应是有别的考虑,并不愿将公主下嫁于他,故裴冀没等到大射礼毕,便仓促回了东都。

这消息在金吾卫里不胫而走,随后,众人发现裴萧元此次外出归来之后,确实不大看得到人,不像兰泰、贺都他们,每日皆在勤练箭术,尤其贺都,因不知乐礼,还跟着乐师习乐。

对比之下,众人难免对裴萧元失去信心,不少原本投注在他身上的官兵怕输钱,打算改押别人。却不知被哪个多嘴的告到了韩克让的面前,韩克让极是不满,将卫下将官全部叫去,训斥一顿,责骂风纪败坏,卫下之人竟大肆参与赌博,随后下令,不许官兵投注别卫之人。

照如今通行的投注规矩,比赛开始前,可以改注,但不能撤。

也就是说,只要交了钱,庄家便不退。金吾卫里那些投过注的人迫于韩克让淫威,不敢抗命,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运气,盼望此前传言是假,裴萧元能够参与今日的大射之竞。

他若是上场,以他的骑射功夫和士之风采,想要压过别人夺魁,希望还是很大的。

然而,和龙武卫的人一样,金吾卫官兵亦是大失所望,甚至比他们还要沮丧,真真可谓是输人,又输了钱。

在全部参与大射礼的几十人当中,根本找不到裴萧元的身影。

他真的没有来。

今日场上这些获得资格能够参与大射之竞的,皆是来自各卫的年轻俊杰之士,他们头戴弁冠,身着礼衣,腰束饰金的蹀躞带,依射礼要求,列着整齐的队伍,戴扳指、护臂,一手持弓,一手挟着一箭,将另外待射的三支羽箭插在腰上,个个皆是英姿勃发,威武雄健。

在一阵鼓声过后,大射开始。

一番射,相当于个人风采展示,众人无不顺利过关。

二番射,开始决出射艺高下。四箭过后,每个人的射筹各不相同,箭术高超之人,开始领先。

三番射,乐工演奏诗经召南驺虞曲,在和缓而凝重的雅乐声中,每人依次也放出四箭,经监礼官判断,若合乎节拍,计入算筹。

如此三番射,十二箭过后,场上的计筹官们得出名次,送到了司射官宁王的手里。宁王登上朱雀台,将结果先呈给皇帝预览。

皇帝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宁王接回,交给执事,执事当即转向正屏息等待的现场众人,高声宣布进入第二轮骑射的八人。

来自狼庭的阿史那王子、西蕃国贺都王子,以及呼声最高的兰泰,毫无意外,顺利进入骑射。

除了这三人,剩下五位,也都是来自各卫的箭术最为精绝的儿郎,当中便有龙武卫大将军范思明的儿子范亦光。

宁王随后宣布,一刻钟后,骑射竞赛开始。

在满场发出的喝彩声中,承平、兰泰、贺都等人挟弓持箭,各自入场。骑马绕场一周后,显示荣耀过后,八人在场中列成一排,遥遥向着皇帝行军中之礼。

李诲再一次偷偷看向离他不远的皇帝,见他面带微笑,命人传话,勉励八人,随后,他的面色便转为庄严,喜怒不显,是帝王在这种场合下应当有的模样。

然而李诲总有一种感觉,皇帝似乎半分也不曾受到今日这场大射礼的气氛感染,甚至,若是叫他大胆猜测,他总觉得,皇帝心不在焉。

他又望向他的公主姑姑。她今日再次以盛装示人,金饰丽衣,非但没有夺走她的风采,反衬得她愈显乌发明眸,美丽无比。此刻她手持一柄团扇,坐在位上,目光越过了她面前的无数之人,正面带微笑地眺望着远处那一座布置在校场中央的麒麟台。

骑射竞赛所用的箭靶和方才不同,架在这座高台的顶端,上方踞伏一只错金青铜麒麟,麒麟的口中,叼衔一只彩球,球以一根细比婴儿指的绳索缚住,悬在空中。

谁能先将细索射断,取到麒麟口中掉落的彩球,谁便是今日大射礼的最后胜者,曰麒麟士。

整个过程里,除了不允许使用刀剑和暗器,没有任何规则限制。

骑士要在阻止对方成功射箭的同时,力争能让自己胜出。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场面将会是如何的精彩。

麒麟台上,负责裁判的执旌官正在最后检查着靶子,以确保不出任何问题。

那八名参与竞射的人也骑马入场,等待竞赛开始。

他们抽签决定分组,两两竞赛。

随着他们现身,场上的气氛在顷刻间被带到一个热烈的高潮。

然而姑姑此刻看去,竟依然神态自若,与皇帝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她是今日的当事人,她可以做到如此云淡风轻,好似置身事外,然而李诲却是坐立不安,在欢呼声中转目,望向看台上的观者。

到处都是人,各卫以旗帜为别,各占一块地方,将靶场围得水泄不通。

李诲寻望片刻,再也忍耐不住,借更衣为由,离座起身,下到看台,在人群里又到处找,终于,眼睛一亮,看到青头,见他离开看台,往校场北青龙河的方向奔去,跑得飞快,忙跟了上去。

青头一口气奔到附近的青龙河畔,这才停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嚷:“郎君!你还在这里浴马!亏你沉得住气!方才韩大将军叫我告诉你,你再不去,卫下兄弟下月就要喝西北风了,大家都盼着你去呢!”

在淙淙的水岸之上,放着一具卸下的马鞍。裴萧元正用一柄鬃毛刷,在为金乌骓梳理着毛发。

金乌骓的四蹄淌在水中,享受着来自主人的伺候,舒服地半眯着马眼,一动不动。

它的皮毛在阳光下油亮发光,好似披了一身上好的黑色绸缎,晶莹的水珠顺着马背滚落,漂亮极了。

青头在他身后嚷,裴萧元恍若未闻,头也没回,继续打理着金乌骓。

这时身后校场的方向,随风送来道道鼓声。

青头知骑射就要开始,顿了顿脚,急急转身去了。

李诲也望了下校场,又听到现场起了一阵欢呼声。

他回过头,盯着前方那道背影,正犹豫不决,忽然听到他发话:“你不去观摩箭法,来这里作甚?”

裴萧元并未回头,只如此说了一句。

李诲只好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师傅,你去休息,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也是无事。”他道。

李诲第一次跟他学骑射,就听他说过,坐骑于战士而言,极其重要,尤其在战场上,坐骑与同袍并无两样,关键时刻,它或能救人性命。所以他教导李诲,平日若是有空,不妨亲手浴马,而非交给马夫或是奚官。只有这样,才能和坐骑熟悉,并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

李诲沉默了一下。

“师傅……你真的不去吗?”

天知道,他是有多希望师傅能做驸马都尉,成为自己的姑父。

他近乎执拗地觉得,只有师傅,才是最配公主姑姑的驸马都尉。

别人再好,在他这里,也是遗憾。

“师傅你若现在去,还来得及……”

李诲喃喃地道。

然而这回,他没有回应了。为金乌骓梳理毛发完毕,将它牵上了岸,开始擦拭残留在它毛发上的水痕。

李诲一咬牙,又冲口而出:“师傅,你当真不喜欢我公主姑姑吗?”

他一顿,随即回头,看了过来。

“你回吧。今日剩的这几人,都是骑射高手。难得有如此机会聚在一起,你若错过,未免可惜。”

裴萧元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他的神色看去依旧平稳,不见丝毫波动。

李诲不敢再提了,然而又不甘心就这么走掉,垂头丧气地立在一旁。

裴萧元也未再发话赶他走,只在仔细打理完金乌骓,装回马鞍后,回到水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岸边的东西。

这时,伴着身后校场上空再次响起的一阵欢呼之声,只见青头再次急火火地现身,朝着这里奔来。

“郎君!郎君!”他嚷。

“第一番结束了!剩四个人!阿史那王子骑术绝佳,方才在场上大出风头!他将对手踢下马,率先发箭中靶,赢了!”

“兰泰、贺都、范亦光亦各自赢下对手,他们四个争第二番!”

“签也抽好了,阿史那王子对兰泰,贺都王子对范亦光!”

青头汇报最新战果完毕,喘了一会儿气,见主人依旧不为所动,只立在岸边,凝神望着远处的方向,也不知他在看甚。

他悻悻然,又顿了下脚,这才看见一旁的李诲,因急着再去观看战况,也顾不上说别的,朝李诲见了一礼,掉头又跑了回去。

青头去后,很快,应是新一轮的骑射之战开始了。两边同时竞赛,场上的喝彩和助威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声浪一阵压过一阵,惊得河畔树林里的鸟雀也飞了出来,纷纷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