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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克让却想起了今晚那小画师的举动。

分明人都上了车了,竟还下来,当着众人面又和裴家子窃窃私语,含情脉脉地说了句不知是什么的话,这才走了。

在韩克让看来,这简直就是厚颜无耻地在勾引下属。

他瞧裴家子片刻,脸上又展露出了笑意,安慰:“罢了,怎会是你的错?我知你向来洁谨,出身更是一等一的清正门庭,定是一时不防,才误入道。吃堑长智,你自己有数便可。至于昨晚的事,我要是猜得没错,陛下那里,想必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此事你记取教训,往后离那小画师远些,勿再犯如此的错,陛下还是要重用你的。”

裴萧元应是。

再闲叙几句,韩克让看看也差不多了,时辰不早,便叫他放宽心,回去先休息,又提醒,明日盂兰盆节,叫他那边结束慈恩寺的法事后,准备苍山之行。

裴萧元送走上司,独自眺望远处皇宫的方向,许久,驱马前行。

虽然皇帝应当不至于对她施加什么惩罚,但昨晚那样被自己带走了,一夜不归,此刻才回,以皇帝脾气,想必骂他骂得很是难听。她若帮皇帝,自然无事。但她若为自己说话,会不会触怒皇帝,引发父女争执,皇帝将事迁怒到她头上?

想到她今夜上了马车又特意下来安慰他的一幕,裴萧元愈发放不下心,恨不能立刻入宫去看个究竟。

哪怕真的会被皇帝再拿香炉砸得头破血流,也是他当受的。然而又如韩克让所言,他入宫请罪简单,此举也能显他担当,但若因他将事再次惹大,那便无异于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但是,叫他就这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韩克让吩咐的那样回去休息,他如何睡得着?

裴萧元心事重重,在犹豫过后,终还是来到皇宫,但没有进。

今夜宿卫的一名卫官是他的人。他让对方去将张顺叫出来,自己等在宫门之外。

并未等多久,比他预料得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顺便悄然而出。不待裴萧元开口,他自己先行低声问:“郎君是要问紫云宫的事吗?”

裴萧元一怔,只听张顺又道:“叶小郎君方才来见奴了,说,今夜郎君你可能也会来叫奴。若真叫了,小郎君叫奴告诉郎君,紫云宫云开雾去,陛下已然安寝。”

叫张顺回去后,他在宫门外的暗夜中定立了许久,方上马离去。

解笑亦应兼解语。

她到底是一个有着怎样玲珑心窍、冰雪聪明的女郎。

更不用说,她还有高贵的身份,无双的美貌。

裴萧元第一次有一种感觉,他的血肉躯骨和五脏六腑,在另外一个人的面前,如若透明。

她好像总能轻易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哪怕那些隐藏在了他心魂最曲折的深处,旁人谁也无法窥知,而她,却总能够轻而易举一击便中。

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他如今依旧从军的身份,叫裴萧元生出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倘若她想将他捏|弄于股掌,他想来是毫无能力可以去和她刀枪对垒,唯一能够做的,大约便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换成若是别人,他会觉得非常可怕。但若是她……

这一路,他回往慈恩寺去。到的时候,整个人犹自带着几分如品佳酿过后,有醇美余味久久不散的微醺陶然之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入寺。

他独自行往他母亲的法会场所观音堂。

此刻下半夜了,严格来说,已是盂兰盆日。

从几天前开始,作为长安最负盛名的皇家寺院,慈恩寺内陆续入住了不少善男信女,或如他一样,做法事超度历代宗亲,或为当天举行的经会准备抢香。故此刻虽是凌晨,寺中依旧灯火通明,梵声阵阵,不少僧人正在轮班通宵诵经。

快到位于后寺的法会场所,行经一段无人之道,忽然,裴萧元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在唤自己。

“裴郎君。”

是一名女子,声音低沉而轻柔。略陌生,但入耳的瞬间,他便确定,他此前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他倏然记了起来,回头。

廊下缓步走出一名女子,她戴着一顶时下妇人外出常见的遮面帷帽,停步拨开帷巾,在帽后,露出了一张如满月般美丽的面孔。

是金风楼里那个名叫玉绵的秋娘。

“他知裴郎君所想,想见裴郎君一面。但不知裴郎君是否愿意拨冗相见?”

秋娘注目于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