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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碧眉头登时一皱,喝了一句,“陈叛徒,过来!”

刘二和陈七二人是云碧亲自在牙婆子那里买来的小厮,自从这二人暴露身份后,云碧便没给他们好脸色,时不时耳提面命几句,刘二和陈七撞上云碧是叫苦不迭。

那陈七闻言倒是不像往日那般推脱,反而面色镇定大步走来,眸光朝崔沁瞥了一眼,拱手道,

“有何吩咐?”

云碧吹鼻子瞪眼的,指着水面道,“我记得你是通水性的,下去瞧一瞧那片荷尖大致位置,是不是单就水面露出的这一片,确定荷藕范围,我们姑娘好选在哪一处建水榭。”

乔装成陈七的慕月笙瞥了瞥水面,敛了神。他只消一眼就明白了崔沁的用意,这一水泊四四方方,此处是北面正中的位置,地势又稍比对岸高,崔沁定是打算将水榭建在此处,倘若能挨着那片碧荷是最好,只是眼下河泥里到底有多少藕根,还瞧不出来,得下水探一探方知。

慕月笙到底不曾做过这等粗活,略有些犹豫。这两日科举开考,他原是忙得脚不沾地,只是葛俊递讯来说是崔沁雇了些河工在书院干活,他不太放心抽身过来瞧几眼。

前两日葛俊在燕园给他找了一处宅子,如今他日常用物皆搬来了此处,是打算就近挨着崔沁住,他想明白了,既是舍不得放手,就尽可能多陪陪她,他若是远远住在北城,是怎么都够不着她的。

云碧见慕月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便拉下,“怎么着,使不动你?”

慕月笙忙回神,“我这就下去.....”慢条斯理挽起了袖子,云碧瞅着他那作派便有些嫌弃,蹙起了眉尖,“还挺讲究的!”

慕月笙微顿,担心自己露馅,神情收敛麻溜卷好裤腿打算下水。

那头刘二兴致冲冲奔了过来,讨好地朝云碧递了个笑容,“云碧姑娘,陈七昨夜着了点凉,有什么事吩咐我!”

云碧朝慕月笙轻哼一声,复将崔沁的话转述一遍,刘二二话不说一跃而下,十个弹指的功夫,他从水面探出半个头,甩了甩水珠道,

“姑娘,东边那头的藕根密一些,这里也有,只是瞧着稀稀疏疏。”刘二指了指崔沁脚下那片河塘。

崔沁略作寻思,“有一些也不错,那还是建在此处吧,回头贴着水面造一个宽台,宽台边上再养些睡莲。”

慕月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凝望她的侧脸,想起荣恩堂后方水榭也是这般布置的,唇角一时微勾。

春末夏初,她换了一身香云纱,月白绣红梅的花样,腰间被一系带勾着,身段柔柔的,跟柳条似的,窈窕妩媚。一阵凉风拂过来,将她吹得往后一退,他真是担心吹断了她的细腰。

云碧连忙将崔沁护在怀里,慕月笙有心上前却是不能够。

刘二从对岸出了水,朝这头施了一礼是打算去换衣裳。

云碧见慕月笙杵在那里,不快道,“愣着做什么,去督工啊!”

崔沁听惯了云碧骂刘二和陈七,也就没放在心上,不曾往陈七瞄一眼,竟是嗔笑着点了点云碧的额尖,“你呀,就是得理不饶人!”

她模样娇趣,面颊微红,眉梢似驻着春晖,明目飞扬。

原来离开他,她是这般从容快乐,慕月笙心中一片黯然。

她在他身边,只有小心翼翼。

他记得每日回府,她细心做了一桌子好菜,葱花若点翠,红椒似腊梅,样样色香味俱全,他那时心里便想,这些内宅妇人皆是无趣,几道膳食而已,竟是弄得花里胡哨,有那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增长些见识。

如今才明悟,她是一心扑在他身上,哪怕是一道膳食,既要营养,也要美味,还得瞧着叫人有食欲,越是将小事做的精致,方能看出一个人的心。

在崔沁之前,他身边没有女人伺候,打小也不爱腻歪在母亲的容山堂,一贯独来独往,吃穿用度皆不讲究,崔沁是唯一给他费十二分心思的人。

原先他不懂,如今是懂了,这叫朝朝暮暮,这叫细水长流。

只可惜,他明白的时候,她已转身消失在烟雨中。

天空不知何时积了些云团子,渐渐的遮云蔽日,大风一阵刮来,豆大一颗的雨珠儿密密麻麻砸了下来。

好在霍嫂子提前送了些油纸伞来,云碧撑着伞扶着崔沁回房。

从东苑至翠竹居有一段距离,这一路风吹雨打,走得极为艰难,直到沿着小坡上了长廊,方才躲开了那雨势,只是崔沁到底湿了衣裙,一行人急急忙忙回翠竹居去换衣裳。

也不知怎的,天地间蓄起大片乌云,顿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翠竹居本建在高处,并不遮风避雨,雨势顺着山坡倾泻而下,翠竹居东侧的耳房屋顶被掀开一个角。

云碧站在翠竹居下面的横廊瞧见,顿时急得不行,

“刘二,陈七,你们俩快些去救雨,那耳房里可是姑娘的衣裳箱笼,若是淋湿了就没得穿了,你们找些油毡去将雨遮住!”

刘二刚换好干净衣裳过来,听到这话,顾不上瓢泼大雨,随手抓起油纸伞就往屋顶一跃,他半躬着身趴在屋顶,那屋顶被雨水冲刷的极滑,他一个没注意差点滑下来,好在刘二身手敏捷,用那油纸伞遮住那个破角。

崔沁被护着站在墙角,支着身子张望上方的雨势,那耳房里可是存放不少东西,若是被淋湿可要费大功夫。宋婆子和霍嫂子二人挡在她跟前,替她遮风挡雨,姚嫂子已吩咐人找了油毡来,油毡径直被塞到了慕月笙手里。

“快些送上去!”

大家也都发现今日这陈七有些笨手笨脚的,事事要人喊。

慕月笙这一回倒是没迟疑,飞快冒雨掠上翠竹居的屋顶,刘二哪里敢劳动他,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油毡,低声道,“您快些下去避着雨...”

慕月笙倒不敢托大,瞥了一眼底下眉目轻蹙的崔沁,淡声道,“无碍的....”他稳稳地在屋顶蹲下,帮着刘二扯开那油毡,贴在破损的那一片屋顶。

他瞭望雨雾迷迭的燕山书院,处处透着斑驳的味道,到底年久失修,哪里适合住人。

下面姚嫂子找来些钉子,朝着上方大喊,“陈七,快来将钉子和锤子拿上去,将那油毡给钉好!”

慕月笙还是头一回被人呼来喝去,却也耐着性子跃下,接过姚嫂子手里的东西,再次掠上屋顶,径直将东西交给刘二,刘二利索的开始钉油毡。

云碧等人在廊下瞧着,不由瘪嘴,“这陈七今天跟傻了一样,做什么都要人喊,往日也是个激灵的....”

姚嫂子在一旁笑道,“刚刚刘二不是说么,他着了些凉,想必病着呢。”

崔沁在一旁吩咐道,“快些去厨房熬些姜汤,他们俩都湿了身子,小心得风寒。”

姚嫂子二话不说折去后廊。

不多时,油毡粘好了,刘二和慕月笙均淋成了落汤鸡,也没下地直接打了个招呼,就掠去小厮住的倒座房,换衣裳去了。

云碧对着雨幕里两道身影喊道,“换好衣裳来喝姜汤。”

换做以前,刘二和陈七定不会来,现在换了慕月笙,二人换好衣裳,自然就来了横廊。

刚刚巧姐儿冒雨去翠竹居拿了几件衣裳过来,崔沁在隔壁的雅间换好了衣裳出来。

云碧与宋婆子赶去翠竹居收拾被淋湿的耳房,时辰不早,方嬷嬷等人都去厨房或库房忙碌,再有那些河工也得招呼。

横廊这一头,只有巧姐儿并小虎子作陪。

刘二跟在慕月笙身后步入,小案上已放着两碗热腾腾的姜汤。

雨势减弱,天色渐开,不再像先前那般乌沉沉的,崔沁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看书,旁边搁了一盏小灯,她歪着身子,鸦羽轻轻垂下,白皙的面庞恬静悠然。

巧姐儿瞧着二人进来,指着小案上的汤碗,咧嘴笑道,“刘二哥哥,陈七哥哥,快些喝姜汤吧。”

慕月笙立在屋子正中没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崔沁瞧,还是刘二弯腰先端了一碗姜汤递给他,低声道,“您喝...”

慕月笙接了过来,热汤水汽熏人,他捧着碗挨着小案旁的木墩坐了下来。

刘二知道他不想走,便想方设法给他打掩护,那姜汤太烫,刘二一时下不去嘴,便逗着巧姐儿玩,小虎子憨憨搁在他身边指手画脚的,意思是他功夫很好,想学。

刘二顿时来了劲,将姜汤往小案一搁,抡起小虎子一只胳膊到了廊芜下比划。巧姐儿也跟在身后张牙舞爪乱学,乐作一团。

这个横厅是个三开的大通间,南边角落里摆着些许杂物,崔沁就坐在靠北一头,慕月笙面前是一小长案,长案一脚快要挨着崔沁的裙摆,她娇艳的面容成了屋内唯一的光色。

慕月笙就坐在另一头,手里的姜汤略微冷了些许,他捧着抿了一口,热辣辣的姜汤沿着喉咙滚下,灼热了他五脏六腑。

他极少像此时这般闲得下来,总有忙不完的事,脑筋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娶她那段时间,数次承诺要陪她写字画画,她眼巴巴问了几回,他应是应下,可至今没有兑现。

那时总觉得哪里都离不开他,管完了户部的事,料理吏部的事,处置好了江南,目光就挪向蒙兀,如今抓大放小,管几件提纲要领的事,剩下的丢给底下的人去忙,自己乐得自在,官员们也能独当一面,皇帝还高兴他总算能放权。

原先忙忙碌碌半生,他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介权臣的名声。

如今闲坐下来,陪着她静听风雨也是好的。

至少,抬眸能见她浅笑,低头有她熬的姜汤。

崔沁将那小册子看完一半,撩眉瞧见了陈七,想起他昨夜着了凉,今日又淋了那么久的雨,便担心问道,“陈七,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崔沁发觉陈七脸色挺不对劲,有些僵硬,白的没一丝血色。

慕月笙朝她看来,她眉眼如画,温柔娴静的模样儿特别好看。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般与他说话,虽是关心陈七,慕月笙还是觉得很受用,

他缓缓笑了笑,冲崔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