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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当自己认错人了, 原来是南洋鸿业的陆先生,真是不巧。”她乜斜着他。

陆世澄却只是关切地盯着她的手看,她随之低头看去, 原来自己手背上有两道新鲜的擦痕, 想来是先前扮演老太太「打架」时蹭到的。

不等他发问,她抢先将自己的双手放到腰后:“这是陆先生的房间?”

她煞有介事背着手四处参观起来。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感觉陆世澄的目光在背后紧紧跟随着她,她心里有点乱,买票时只听说是南洋的船号,万没想到是陆家的轮船,他这是刚回国?

族中的事都处理好了?随即又想,这些事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凝神看去, 这是一个大套间,里面似乎是卧室,外头则是一间宽绰的起居室,有三张围合在一起的大沙发,另有酒柜和条桌。

凡是目光所及之处, 无不干净、整洁、有秩序——这正是陆世澄的风格。

往那张舒适的沙发一躺, 想必十分解乏, 她更想到酒柜前给自己来一杯酒压压惊,可她没忘记两个人已经分手了, 于是「漠然」地瞟了几眼,就算参观完毕。

不过,他房间的位置这样高, 想来在门口望出去的风景很怡人, 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走到门边, 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船已经开动了,不过巡捕应该还在二楼搜查。”

他在她身后开了腔。

这话倒提醒了闻亭丽,她想了想,回到茶几前把自己的小皮箱拎在手里:“没关系,现在我出去的时机正好,刚才的事谢谢陆先生。”

她扭头就走,他却追上来拉住了她,她睨他一眼:“陆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有人来了。”他声音很低。

有人?她怎么没听见,门上骤然响起了敲门声,不等闻亭丽作出反应,陆世澄把她连人带行李推进里屋。

闻亭丽只好用目光询问他:我藏在哪儿?还是衣柜里头吗?

他指指她的脚下,待在这儿就好。

来人似乎是个侍应生。

“陆先生,您的晚餐。”

“放在桌上就好,楼下那帮巡捕走了吗?”

“他们正挨个房间搜查,看样子不找到凶徒不会走的,邝先生已经同他们严正交涉过了,他们承诺明天一早就下船,邝先生让我问您,他什么时候可以上楼来见您。”

“告诉他不必上来,稍后我直接下楼去找他就是了。”

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闻亭丽探头往外看,就看见陆世澄返回到了卧房门口,对上她的视线,他对她点点头。

她一出去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中午为了帮刘护士长他们送箱子,她只随便在马路边的小店对付了一口,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她忍不住对着桌上的饭菜瞟了几眼,陆世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柔和下来,默然望她几秒,径直进里屋在书桌上拿起一份档案:“我得出去一趟。”

闻亭丽哪里还待得住:“我也得走了。”

“不行,外头这会儿有人在清洁甲板,底下那些巡捕正在搞大搜查,怎么也得等到天黑了再想办法。别担心,我这里很安全。”

闻亭丽只好停住脚步,朝桌上的饭菜一指:“陆先生不用晚餐吗?”

“这是你的晚餐,我到楼下吃就好。”

眼见陆世澄朝门口走去,闻亭丽不禁也跟着走了两步,到了门口,陆世澄低声说:

“外头这些人半个钟头就能干完活,为了谨慎起见,你吃完饭最好进里间待着。”

等他一走,闻亭丽再也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低头扑哧一声,亏他说得这样正义凛然,还不是想让她在他这里多待一会。

他这样煞费苦心,她也不想难为自己,走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在陆世澄面前绷了这么久,可把她累坏了。太想把他当成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反而使尽了全部的力气。

休整一阵,她整个人又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坐到餐桌边,把那份原本属于陆世澄的晚餐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她躲进了他的卧室,以免在外屋走动时不小心发出动静。

卧室里有一张大圆床,大到几乎可以在上头跳舞。

床上的白色被褥整洁得连一丝褶皱都无,仿佛从来没有人在上头睡过觉,左手边那张大书桌倒是一看就知道没闲着。

因为桌上摊放着大量的书籍和笔记。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这一点倒是跟她很像。

最后她坐在圆床边那张单人沙发上环顾四周,她不是第 一回进入他的卧室。

但不管是陆公馆的那一间,还是面前的这一间,都拥有同样的风格,干净、明朗、没有一丝多余之物。

带点厌世感,仿佛他随时可以从这种繁华中抽身而去。

真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她百无聊赖拨弄着边几上的鲜花,忽觉得脚底有些痛,一看才知脚脖子上也破了一小块,翻过手肘,胳膊上居然另有两条长长的伤口。

傍晚她为了尽可能吸引大家的注意,故意踩到香蕉皮当众摔了一跤,胳膊肘上,腿上,背上,都擦到了,就连屁股也在隐隐作痛。

她忙在房间里找棉球和紫药水,没找到,陆世澄不在,她又不好翻箱倒柜,只得作罢。

看看书桌上的钟,已经是傍晚七点半了,她一向精力旺盛,换作平时这个点,绝不至于犯困,今晚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困得眼睛睁不开,想来是刚才那顿饭吃得太多之故。

为了打起精神,她试图用手指头把眼皮强行撑起来,结果反而起到了反效果,眼睛撑久了便有点发酸,一发酸,就要闭上眼皮缓一缓,缓着缓着,她就歪着脑袋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惊醒,一睁眼,面前笼罩着温暖的灯光,周围的环境仿佛有点陌生,呆半晌,赫然发现桌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多,吓得忙站起身。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西装,这好像是……陆世澄的衣服。

闻亭丽惊讶地探头向外看,就见陆世澄一个人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你——陆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世澄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些文件,他抬头看她一眼,又将视线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上面:“没注意,大概是九点钟。”

也就是说,她在他面前睡了一个多钟头,这期间,他一直在外头办公吗?

她仍有点发懵,揉揉眼睛,把他的外套从自己身上拿下来,起身向外走。

她睡得太久,口里非常渴,走到酒柜前,才发现柜子里只有一瓶瓶未开封的酒,而没有水壶和水杯。她用目光在柜子四周到处逡巡,越是着急想喝水,越是找不到。

陆世澄在后头望她一会,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把面前的柜门往后一拉,原来水壶并未放在台面上,而是卡在门里头,底座是固定的,这样即便轮船颠簸也不会把水洒出来。

陆世澄倒一杯水递给她,闻亭丽大口大口喝着,他看着她喝完,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闻亭丽喝得差不多了,便扭头瞥瞥陆世澄。这时,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声。

她惊讶地侧头聆听:“出什么事了,他们找到那个匪首刘凯了?”

“找到了,不过已是一具尸体,估计是被船上的同伙趁乱暗杀了,巡捕们料定是内讧,正想办法把那个凶徒揪出来。”

闻亭丽倒抽一口气:“那岂不是一晚上消停不了了?”

不,不仅如此,经过连续几轮的搜查,巡捕们对二楼和一楼的客人大致都有了印象。

这时候,她这张陌生面孔突然出现在二楼客舱,免不了被当作重点怀疑对象。

陆世澄低着头在各类文书上签字:“你只能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了。”

“这怎么行?”她夸张地皱眉摇头。

陆世澄停下笔望着她,仿佛在等她提出更好的建议。

平日里,闻亭丽早就想出一百个新点子了,这会儿她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思索半晌,好像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可想。

于是她一脸凛然把水杯放到茶几上,顺便打算说点凛然的话,忽然瞧见他的手边放着一瓶紫药水和一包棉花。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东西朝她这边推了推:“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你最好尽快处理一下。”

顿了顿又说:“里屋的床头柜有一些常见的创伤药和消炎药。”

闻亭丽一言不发把东西抱进屋。

他始终没有追问她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就像他前头压根不问那些巡捕为什么要找她,就理所当然挡在她的面前。

这些美德他从前也有,只不过,她隐约觉得,现在的陆世澄比从前更体贴和包容了。

一切他似乎都看在眼里,可是他愿意体谅一切。

她禁不住猜测他这些微妙的变化从何而来。

她在屋里抹药,他在屋外继续办公,一时间只听见钢笔在纸上唰唰移动的声音。

蓦然间,外间的声音停下来。

闻亭丽好奇抬头向外看,就见陆世澄开门出去,刚好她要检查胳膊肘上的伤口,无奈袖子有些窄,一撸,就情不自禁嘶嘶叫痛,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把上衣脱掉检查,但是她里头只有一件薄薄的小衫。

虽说陆世澄所在的位置无法看见床边的情形,但两间房之间并没有房门阻隔。

他会主动避出去,无非是听到她有些不方便……

他这一走,她索性站在床边脱下上衣为自己做检查,她知道以他的个性,绝不会中途突然回房。

刚脱到一半,又把扣子重新系好,到外屋先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接着把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就看见陆世澄背对舱门站在甲板上,仿佛在眺望海面,他身边没有别人。

“喂……”她压低嗓门叫他,“你进来一下。”

陆世澄进来看着她,她对他说:“太热了,我想先洗个澡再涂药,请问盥洗室在哪里?”

陆世澄把她带到卧室,原来浴室的门藏在那张圆床侧边的墙壁里,是道暗门,难怪她刚才找不到。

他帮她打开热水龙头,静了一静,问她:“需不需要毛巾和香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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