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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都笑了,黄远山也是一脸笑容,自从片子顺利走到尾声阶段,眼见她心情一天好似一天,她笑着接过话头:“明天上午你早点来公司,《振声晚报》要给你做一期专访,我在旁边帮你把关。”

“给我做——专访?”

“你是此片的女主演,找你做专访很奇怪吗?”

闻亭丽心口怦怦跳个不停。

她低估了黄金影业在业内的影响力,片子还没上映,全世界的闪光灯好像都对准了她,又是广告片又是专访的……这让她在不知所措的同时,又萌生出一种强烈新鲜的刺激感。

难怪世上那么多人醉心于名与利,这东西好像真会让人上瘾。

要知道在正式进入片场之前,她最大的兴趣就是拿到片酬。

可现在她隐约意识到:杀青对她来说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黄远山在闻亭丽眼前晃了晃手,笑道:“发什么愣,明日记得早些来公司。”

次日中午,闻亭丽同黄远山坐车去邓脱摩饭店接受《振声晚报》的采访。

这地方是黄远山提前指定的,她喜欢同报人在饭店的餐厅里边吃边聊,她说这种状态下接受采访最放松。

席上,闻亭丽并没有侃侃而谈,只在对方指明要她回答问题时,才不失诙谐地答上几句。

黄远山对闻亭丽的机警相当满意。

采访完毕已是黄昏时分,一行人从饭店里出来,摄影师看夕阳正好,一时兴起,要求在门前的人行道帮闻亭丽和黄远山拍几张背影照片。

这是好莱坞现今顶流行的一种拍摄手法,闻亭丽和黄远山都不是扭捏的人,当场就应了。

这番举动自然引来了路人的好奇心理,不少人驻足围观,有人悄声打听:“那边拍照的是哪位明星?”

“有点面熟,叫不上名字。听说是黄金影业的新人,马上有片子要上映了。”

“欸!不会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南国佳人》吧?”

马路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停着一辆车,见此情形,有人冷哧一声。

“瞧她这一脸风光的样子,这是要当大明星了?没想到闻家也有祖上冒青烟的一天!”

车内另一人堆起笑容对邱大鹏说:“邱堂主,您要我帮您调查的事情也查到了,您看那笔赌债……”

邱大鹏掐灭手里的烟头,慢吞吞道:“小邓啊,你这笔赌债可不是小数,181总会那里你欠一万大洋,同兴坊陈老板那儿你又挂账五千,你觉得凭你这点不痛不痒的消息,抵得上一万五大洋的赌债吗?”

邓天星忍气哀求道:“邱堂主,您是白龙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您一句话,别说是一万五千大洋,便是五十万大洋也能一笔勾销。您也知道,我也曾经风光过,要不是当初姓陆的做得太绝,我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邱大鹏和颜悦色拍拍邓天星的肩膀:“邓先生,你可能误会了,你的过去我邱某人毫不关心,我只关心你还能不能从闻亭丽那边打探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邓天星面有难色:“闻亭丽非常谨慎,我那位朋友费了许多心思都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好歹也是一个千金小姐,再让她冒着风险去偷人家东西,恐怕不大合适。”

邱大鹏目光闪过一抹厉色:“你把白龙帮当作什么了?敢在我面前东拉西扯!我眼下只关心当初究竟是谁对我儿子放了暗枪。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带点真正有用的东西来回话,否则——”

邓天星身子一抖,咬咬牙说:“我再想想办法!”

邓天星走后,邱大鹏再次将刺刀一般的眼神射向对街的闻亭丽。

没想到此事查到最后,竟查到了闻亭丽的头上。

原本他从未怀疑过闻亭丽,毕竟她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前他也从未听说过她会使枪,所以哪怕得知她跟陆世澄走在一起了,他也没想过儿子遭人暗算的事会与闻亭丽有关。

好在苍天有眼,那日竟叫他在181总会馆听到这姓邓的小子说起一事……

那段时日,姓邓的小子刚被陆家逐出电影界,趁着手里还有一些余钱,整日混迹于赌场中。

他去181总会的那一天,碰巧撞见邓天星在跟另一位客人打架,对方似乎知道一点邓天星被赶出黄金影业公司的内幕,当面嘲讽邓天星是个戇度,一个大男人暗算一个小姑娘不说,还因为算计不过被整个电影行业封杀。他这种人也好意思学人家来赌场碰运气,趁早滚出去才是正经。

邓天星气急败坏,骂道:“你说闻亭丽?当初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哪还轮得到她当女主角。”

邱大鹏听见“闻亭丽”这三个字,忙让手下人把他们拉开,另外买了几组筹码送给邓天星,假惺惺问邓天星出了何事。

邓天星胆子虽大,却也不敢糊弄白龙帮的人,只好吞吞吐吐将当日的事说了。

“我那兄弟牛高马大的,将她从那样高的楼梯上推下去,她就算不摔出骨折,脸上也会破相,可她第二天就没事人一样去公司参加试镜了,你们说这姓闻的是不是有鬼?”

邱大鹏心中一动:“你怀疑她有身手?”

邓天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据我兄弟说,这小姑娘反应快得出奇,而且很懂保护自己,二十多级楼梯滚下来,连一颗牙都没摔掉,这要是没学过一点搏击术,谁信?”

邱大鹏脑中轰隆作响,难不成这孩子因为亲爹的事受了刺激,暗中找门路拜了师?

他一早就知道闻亭丽新赁的公寓离事发地不远,只是那时候他压根没有将这事与儿子受伤的事联系到一起。

而且那一阵他忙着照顾重伤的儿子,根本无暇抽出大把时间来调查,如今细想,也许闻亭丽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万一她暗中学了一些本事,甚或认识了一些江湖上的人,那么她完全有机会在射伤凌云之后,把陆世澄悄悄转移出来。假如她有同伙,这一切做起来就更容易了。

怪不得那之后没多久,闻亭丽就跟陆世澄公然出双入对了。

时间点未免也太巧!

邱大鹏越想,就觉得自己的推测合理,越想,就越觉得恨意滔天,拜当晚那两发暗枪所赐,他的儿子如今成了一个只能瘫卧在床的废物。

她闻亭丽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了!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咧开一口黄牙对着那头阴恻恻一笑,不急,等他把一切都查清楚的那日,就是这小贱人的死期!

走着瞧!

这天傍晚,闻亭丽从学校回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匆匆钻进卧室取东西。

“要去剧组吗?把桌上那盒饭拿着。” 周嫂追在后面说。

“不是,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过生日,我得去给人家贺寿。” 闻亭丽找出自己给董沁芳准备的生日礼物,急急忙忙坐到镜子前梳头。

梳着梳着,她把目光投向了客厅的电话,白日里罗殊红那番举动实可疑,依她看,多半有人在背后捣鬼,但这次她不再想等着对方自己露出马脚,她要主动出击。

刚给厉成英打完电话,周嫂走过来将一沓报纸递给闻亭丽。

“你瞧瞧这个。这几日我向周围的邻居问了一圈,都说这附近没有像样的幼稚园(注),倒是昨天傍晚碰见对门的柳太太,她跟我说,她昨天读报时无意中看见几则托儿所的招生广告,有一家养真幼稚园是商务印书馆开的,很正规,关键离此地还不算太远,她让我把报纸拿给你看看。”

闻亭丽高兴接过报纸,过完年小桃子就虚岁四岁了,周嫂不识字,总待在家里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尽快帮小桃子找一家能授课的幼稚园。

广告栏上果然有一则养真幼稚园的招生通知,她忙记下那上头的联系方式,对周嫂说:“这会儿柳太太多半还没下班回来,柜子里有几盒洋行买的朱古力和红茶,待会您一起拿过去送给对面,柳太太作风很西派,这礼物她准会喜欢,您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谢谢她帮忙提供消息。”

周嫂应了,闻亭丽便要收起报纸,忽又在右边的版面上发现一则通知。

【上海外侨商会将于公历新年一月一日举行年会,届时由陆会长亲自主持会议,地点定于xx路xx饭店,欢迎社会各界人士莅临。】

闻亭丽心脏猛地一缩。

她大概是对“陆”字过敏,光是看到这个消息就一阵眩晕。

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下来,也许,回来的只是陆老先生,毕竟陆家在沪上再有影响,以陆世澄的年纪和资历,目前还当不上外侨商会的会长。

何况就算真是陆世澄回来了,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满不在乎地将报纸扔回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