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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世澄临时找不到第二块帕子,只好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抹眼泪。

很快,衬衫袖口被她的泪水打湿了,西服的袖子也打湿了一小片,他干脆用自己的手背继续替她擦泪水。

这种无言的包容对此刻的闻亭丽来说更是一种新的慰藉,她的眼泪愈加不受控制。

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发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心里终于舒坦了些,哭声越来越小,渐渐是抽噎,最后,隔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终于哭够了。

但她的一只手仍抓着陆世澄的袖子不放,这样痛哭过一场之后,她现在有一种浑身脱力的感觉,不想动弹,更不想说话,直到陆世澄试着轻轻抽了抽自己的衣袖,她才回过神。

由于一直被她举着,他的整条胳膊都麻了。

关键是他的袖口湿到必须得拧一拧了。

闻亭丽破涕为笑,忙把脑袋从他肩头抬起来,她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这样多,她赧然看着他的侧脸,他那一本正经拧袖子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玩,但她不想一会哭一会笑的,只是默默无言看着他。

陆世澄整理完自己的袖口,回头正对上闻亭丽的视线,她眼里还含着泪光,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委屈。

她难受,他也不好受,他望她一晌,再度倾靠过来。

闻亭丽心尖一颤,她想起今晚楼梯间发生的那令人羞恼的一幕,然而这一回陆世澄并非帮她摘头顶的假叶子,而是异常珍视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然后,他小心翼翼替她把落在腮边的几缕湿发撩回耳后。

他的目色比外面的月色还要温柔。

闻亭丽的胸口一阵急跳,那会儿他果然察觉了她的小心思。

可惜她的头发不大听话,才撩到耳后,又滑落回来,陆世澄大概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免有点无措,抬眸看看她,伸指再次帮她仔细整理,可是这一次,他的指尖险些碰到了她的脸颊。

他顿在那里。在那极短的距离内,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他的眼神那样暗,让她耳热心跳,一度她以为他会吻上来,但或许她的样子太紧张,让他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者,他不想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吻她,最终,他克制地收回手,回去坐正。

她偷眼瞄他。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转头望着窗外,过半晌,他才平静下来,回脸看向她。

【今晚还想去别的地方吗,你这样累,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天夜里,闻亭丽一直在为自己的迟钝而懊恼。

陆世澄把她送到家以后,因为不放心,又站在路旁目送她上台阶。

她一边上楼梯,一边扭头看他,目光有点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陆世澄站在一盏路灯的下方,光线将他身上的装束照得无比高雅漂亮。

她该是多么迟钝,才会没想到陆世澄打扮得这样隆重是为了这次约会,这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约会。

可惜她把他这身衣裳弄得那样乱。

她有点想笑,更多的是释怀。

这一场哭,好像把两个人之间过去没能说明白的一些阻碍都冲开了,整个过程他没有用文字表达过什么,他的举动却给了她无数暖心的安慰。

这样想着,她简直等不及下一次约会的到来,还好明天周日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他答应明天一大早就来找她。

陆世澄一到家,管事就迎出来说:“邝先生和几位大夫在书房等您呢。”

陆世澄点点头,本想直接去书房,低头看看濡湿的衣袖,又改道回房换外套。

可是一进自己的卧房,他就一头倒在床上。

他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复。当他看到她包里那张孟麒光的名片时,他心里一度酸得要命。

可当她主动同她说起来龙去脉时,他的心又像是沉浸在了巧克力的甜液里。

世上怎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表达,她的热情和真挚,都让他神魂颠倒,无力自拔。

跟她分开已经半个钟头了,他居然又开始想念她了。耳边萦绕着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他闭着眼睛无意识微笑。

一睁眼,就连她的身影也好像打在白色天花板上。

她那双宝光流露的眼睛,就在他的上方跟他对视。

他索性张开两臂平躺在床上,眼睛牢牢看着天花板,他很少如此不理性,但现在,他只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一心境里,就听见许管事在外面说:“澄少爷,客人们都来了。”

陆世澄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起身换上衣服,下楼一进书房,就看见邝志林在跟客人们闲聊。

路易斯跟陆世澄最熟,忙起身为双方做介绍。“这位就是陆世澄先生。这是喉科专家谢主任,这是凯琳博士,她是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专家,刚从香港回来。”

陆世澄上前跟几人一一握手。

凯琳博士和谢主任都是很有个性的学者,平日从不肯上门为达官贵人看病,这回是看在陆家长期资助医疗和慈善事业的份上,才破例答应上门做这次私人化会诊。

这次深夜被邀请到陆家,凯琳博士心里本是不以为然的,尽管陆世澄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开口说话。】

然而,只这一个照面,凯琳博士便放下了自己的偏见,这位陆家小公子异乎寻常的斯文稳重,使她一见便生好感。

坐下后,凯琳博士正色说:“这两天我们一直在讨论先生的病情,据路易斯大夫说,上次您是在昏迷状态下发声的,发音很清晰,而谢主任和路易斯大夫的检查结果也可证明,您的发声器官并无器质性病变,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您的失声是心因性的,治疗可能还得从心理因素方面入手。”

路易斯大夫在旁问陆世澄:“上回病愈后,您一直没能再开口说话吗,哪怕是在极度开心、愤怒、难过的时候?”

陆世澄垂眸看看袖口,这几种情绪他今晚全都体验过,手腕的皮肤上至今还残留着闻亭丽泪水的触感,但——再深的情感牵绊,都没能让他成功说出一句话。

他承认自己很失落,自嘲般摇了摇头。

“也许是刺激还不够大。”凯琳博士道,“或者说危机感还不够强烈。”

【危机?】陆世澄有点好奇。

“您的骤然失声恰巧发生在您双亲出事那一次,上回又是在一种昏迷的状态下突然说梦话,从这两次经历中,我看到一个相同的因素:危机。或许只有在非常紧急的关头才能激发您的本能。要知道您从来都是会说话的,只不过这项本领现在被‘锁’住了而已。”

停了一停,她补充道:“上次开‘锁’在是一种凑巧的境况下,假如这次能够有目的地诱导您再‘解锁’一次,没准可以帮您彻底克服心理上的障碍。”

邝志林担忧地说:“可总不能为了治病,让陆先生再经历一次危险。”

谢主任摇摇手笑道:“倒也不一定是相同的经历,危机的含义相当广泛,不限于□□上的危险,也泛指精神上遇到的一些重大变故或挑战。再往宽泛里说,甚至不局限于陆先生自身,也可以指陆先生在乎的人,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对于重情重义的人来说,身边的人遇到危险也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刺激。”

邝志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陆世澄睨他一眼,在本子上写了行字推给凯琳博士。

【我不怕危险,更不怕疼,只要能让我开口说话,不论什么奇怪的法子我都可以试一试,但我有一个要求:一切治疗措施都只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牵扯到我的治疗上来。】

邝志林眼底闪过一抹愧色,忙遮掩性地喝了口茶。

凯琳博士跟谢主任对视一眼,振奋地说:“陆先生这样配合,是再好没有的了,但这种病例毕竟相当罕见,治疗上有很大的难度,我们先联合几个学科好好商议,再来为您制定具体的诊疗计划。”

闻亭丽睡到八点多才醒转。

昨晚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起床照照镜子,果然唇红齿白。

洗漱完毕,也顾不上吃早饭,兴致勃勃打开衣柜挑衣裳,左挑右挑,挑中了一件芽黄色的长袖旗袍,这衣服是去年父亲用店里唯一一块法国尚蒂伊蕾丝的布料搭配真丝做的,算是她最昂贵的一件衣服。

看看外头天气有点凉,又找一件珍珠白的毛线衫配上,底下准备配珍珠白的皮鞋。

接着,便坐到书桌前打开她那个宝贝粉色珐琅盒,把那条项链戴上。

正对着镜子美滋滋地左照右照,小桃子背着一个小小的斜挎包,胖青蛙似的蹦进来了。

“周嫂呢?”闻亭丽随口问。

“买菜菜。喔喔,姐姐要带小桃子出去玩!”小桃子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在屋子里绕圈圈。

闻亭丽脸一红,把小桃子拉到自己膝盖边同她商量。

“姐姐今天有点事,让周嫂带小桃子去玩好不好?”

小桃子愣住了,旋即直摇头。

闻亭丽为难地咬住唇,小桃子最盼望的就是礼拜天,因为只有这一天她才能多陪陪妹妹。

可是,昨晚她收工那么晚,最后她跟陆世澄在一起才待了两个多小时,也许对于她和陆世澄来说,只有礼拜天才能好好约会一次。

关键是昨天她跟陆世澄都讲好了。

她指了指床底下那只上了锁的皮箱,诱惑小桃子:“要不这样,姐姐打开百宝箱给小桃子取一点钱钱,让周嫂带小桃子去买新玩具好不好。”

往日小桃子总看见她往这次箱子里装钱,她索性教了小桃子一个新词——“百宝箱”。

今天小桃子却对百宝箱一点兴趣也没有,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闻亭丽简直没招,这时,周嫂提着菜篮返回来了,一进门就笑眯眯地说:“小姐,陆先生在楼下呢。”

闻亭丽再次小心翼翼同小桃子商量:“今天姐姐真有事,下礼拜天,下礼拜天姐姐一定好好带小桃子玩好不好?”

“呜哇!”小桃子扭动着身子大哭起来。

陆世澄刚把车停好,就听见楼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听声音,恰是从那晚闻亭丽所在的窗口传出来的,

他好奇抬头望了望,孩子哭声震天,持续了很久也不肯停。

不一会,就看见闻亭丽牵着小桃子出来了。小桃子的鼻头还是红红的,左手紧紧牵着姐姐的手。

姐妹俩后头还跟着周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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