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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着纸上数目,不由轻吁一口气。如今老三才十九岁,五年功夫,再加上他名下其他产业,保守估计,现在老三手里,至少有一百五十万两现银……

这些银子若是能进国库……

皇帝兀自坐直身子,轻咳一声,打断了自己的念头,罢了,儿子好不容易赚点银子,他就别惦记了。

但,一年就二十多万两,再过个三四年,他儿子的私产便能抵大半个国库,一旦日后国家有个天灾人祸,或边境战事,他儿子凭一己之力,约莫就能应付个十年左右。

皇帝手中念珠转得快了起来,这大笔的钱,能抗住很多风险,不馋是假的。

但儿子好不容易赚点钱,他总不能开口去要,左右现在国库充裕,先这么着吧,一旦日后国家遇上风险,再去掏老三的腰包。

皇帝唇边划过一丝笑意,从前有点什么事,还得叫各地官员去动员当地富商捐钱,如今可好,祝东风的东家是他儿子,天赐的钱袋子!

皇帝站起身,对廷尉道:“关于祝东风的消息,全部压下去便是,不必理会,叫老三自己经营着吧。”

廷尉应下,皇帝从桌后走出来,对福禄道:“更衣。”

进了寝殿,福禄和几个小太监伺候皇帝更衣,皇帝张着手臂站着,眼底则一直潜藏着笑意。

福禄见状,取了常服给皇帝披上,笑道:“陛下,虎父无犬子,三大王能将祝东风经营的这般好,着实是厉害。”

皇帝闻言笑道:“行商上不得台面,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皇室?何如政事出色,利家利国?但他能有一样做的好,朕已很是欣慰。宋徽宗独创瘦金,又以花鸟画瞩目于世,且通音律,若不做皇帝,必是旷世闻名的艺术大家,可偏偏他做了皇帝,终酿靖康之祸。从前朕确实小瞧了老三,但也没冤了他,他的能耐不在政事上。”

福禄闻言,笑笑道:“臣愚笨,大魏各地的祝东风,若加起来,许有数千人,这数千人,又有各自明确分工,职务等级各不相同,瞧着倒是同朝廷官员也无甚差别,管起来怕是也不容易。”

皇帝闻言,笑笑道:“祝东风只需赚钱便是,但朝廷不同,富民、定边、税收、刑讯、律法、收成、人口……等等,都是朝廷要考虑的东西,他祝东风规模再大,也够不上国家事务的十分之一。”

皇帝嘴上虽否认了福禄的话,但心里却不禁琢磨,福禄所言不差,能将祝东风这般一个遍布大魏各地的钱庄管好,殊为不易,破需手段和能力,不得不承认,老三是有这能耐的。

从前他一直以为这个儿子百无一用,如今看来,倒也还可以,且他还惦记上了儿子的腰包,若不然,等过些时日,寻个由头,将老三擢升亲王,这样日后需要儿子出力的时候,他也理直气壮些。

福禄伺候皇帝更完衣,便叫御膳房传膳,伺候皇帝用午膳,皇帝用罢午膳后,跟着便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不知处理多久,下午太阳晒过来,皇帝忽觉困意袭来,但看看桌上成摞的折子,也知没功夫休息,便侧身支头,打算就这般坐在椅子上小憩片刻,起来接着处理政事。

正是困意最浓之时,皇帝刚合眼,没多久便沉进了梦中,但到底是在椅子上睡,睡得很浅,梦境中的一切和现实所差无几,他依旧侧身斜靠在椅子上,殿中的一切陈设清晰可见。

包括左侧方月洞门外的殿门处,那缕午后投下的阳光,静静铺陈在殿门外,清晰可见。耳畔隐约听闻蝉鸣阵阵,勤政殿书房,一派的静谧怡然。

而就在这时,忽起一阵骤风,桌上纸张吹散翻腾,皇帝忙伸手去按纸张,仅瞬息之间,他忽见一条金龙自殿门上方游下,一头扎进勤政殿中。

“唔——”皇帝骤然惊醒,头抬起来,手尚保持着支头的姿势,茫然失措的看向殿门,方才那条金龙袭来的方向。

皇帝除醒,视物未清的间隙,隐见两个人影朝殿门走来,皇帝这才意识到,方才实在做梦,不由长吁一口气。

金龙,吉兆。

福禄见此微惊,陛下这才刚合眼,怎地就惊醒了?正欲关怀问两句,谁知殿门处传来脚步声,正见一名太监和司天监一道停在殿门处,正在叫外头太监传话。

传话的小太监转身进殿,行礼道:“启禀陛下,琰郡王送来一封家书,另有司天监求见。”

“家书?”皇帝坐直身子,叫福禄的徒弟去给自己换杯茶,然后道:“叫他们进来。”

送信的小太监和司天监一道进了勤政殿,小太监将书信交给福禄后,便退了下去。

福禄转呈皇帝,皇帝见着信封的瞬间,面露怪异,伸手接过,颠了颠道:“这么厚?”老三耍什么花招?

念及司天监在侧,皇帝暂且将书信放下,对司天监道:“你有何事?”

司天监行礼道:“回禀陛下,臣近来夜观天象,于百日前,见紫微帝星异常闪耀,半月前又见赤光泛其上,今晨天明前,赤光再现。”

话及至此,司天监神色间含上一丝严肃,再复行礼道:“臣之所以没有及时来报,实在是这星象,于我朝史上,只出现过一次,不得不观明后再报。”

皇帝兀自想起方才浅睡时,看见的那条飞入勤政殿的金龙,再结合司天监所言,眼露严肃,道:“上次出现是何时?”

司天监恭敬行礼,郑重道:“高宗皇帝生母有孕之时。”

皇帝面上神色依旧淡然,然平放于桌面折子后的手,已陡然攥紧,高宗皇帝,开国皇帝,开疆拓土,平诸王,驱戎狄,为大魏立下千秋功业,即便他一生勤政,也难望高宗皇帝功业之半。

皇帝尽力压着心间动荡,问道:“大魏国运如何?”

这世上出了这么个人,如今大魏却太子已立,且端顺王崭露头角,皇室中近来亦未听闻女眷有孕,这祥瑞究竟是因何人而来?一旦并非皇室中人,此人又帝星坐命,对大魏实在是祸不是福。

司天监行礼:“陛下莫忧,于星象来看,大魏国运强盛,且二十年后更有德泽天下之象,算算时间,二十年后,此人初长成,于大魏大有助益。”

皇帝暗自松了口气,梦里那条金龙再复出现在眼前,于此类事,他一向是信一半疑一半,便对司天监道:“朕知道了,若再有异象,及时来报。但切记,不可传扬出去,东宫有主,莫叫人心异动。”

司天监行礼:“是。”

皇帝冲他挥挥手,示意退下,司天监行礼退出。

皇帝伸手揉着眉心,不禁琢磨起司天监的话,百日前?皇室中近来并未听闻谁有孕三个多月?

东宫有主,但太子短视,能力有所欠,实在不是他心中的帝王人选,端顺王近来倒是很合他心意,《治国论》着实颇为出彩,实乃大魏传世之作。他心下其实基本已经属意端顺王为皇位继承人,眼下只需找个机会废太子便是。

可为何这个节骨眼上,会忽然出现如此祥瑞?梦里的金龙煜煜生辉,司天监的话尚在耳畔。他肯定不会因为几个祥瑞之兆,便放弃自己挑选的皇位继承人,但他着实也想知道,这祥瑞因谁而来?

不管怎么说,先找找看,看皇室中哪有符合条件的孩子。等下叫福禄传话给廷尉,叫他去找。

念及此,皇帝便先将这事放下,拿起了一旁谢尧臣送来的书信。

皇帝边拆那信封,边冲福禄笑道:“不是家书吗?怎么这么厚?”总不至于是给他写信写这么厚,不知还放了什么?

福禄道:“许是三大王给陛下带了什么新奇的话本?”

皇帝将信封打开,用手指撑开看进去,但见里头厚厚一叠,伸手将其拿出来,先大致翻看了下,随后讶道:“好像都是写给朕的?”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老三有这么多话跟他说?

他下意识直起腰身,一张张细看起来。书信的第三句话,便勾起皇帝唇边的笑意,但见其上写道:“……约行五十里,见天地如碧,麦浪千里,耕牛漫步期间,农夫怡然自得,风衔花香,鸟送妙音……”

跟着谢尧臣的描述,皇帝仿佛也跟着见到了绵延千里的麦田,嗅到了田野间野花的清香。跟着,他又看到郑州城的格局,了解到每条街道的面貌,他知道了哪家店的东西好吃,也知道了郑州城百姓的生活……跟着看到郑州城外沿途的风景,又看到河南府的牡丹,河南府城的街坊布局,他知道了河南府最繁华的街道叫什么,也感受到站在黄河岸的码头上,风有多大……

皇帝看着看着,眼眶不禁一热,他缓缓笑开,对福禄道:“福禄,原来朕操劳了一辈子的江山,是这般模样。”

这么些年,付出一辈子的心血,都在为这江山操劳,他坐在皇城里,知道天下每一地需要他处理的问题,却从来没有人,如老三般告诉过他,他为之辛劳一生的江山,究竟是何模样。

福禄看着皇帝极其神往,又极其感动的神色,叹道:“三大王有心了。”

皇帝颠颠纸张,笑道:“全是流水账,就是告诉朕,他见了什么,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福禄却缓缓笑道:“可这恰恰是每一对父母,都想知道的。”

皇帝深深点头,笑而自语道:“这老三,怎么忽然想起给朕写家书?还这般懂事?”就跟知道他想看什么似得?

说罢,皇帝继续低头看。

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皇帝愣住,随后双手握着纸张,一下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