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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重姿态,更注重利益。

慕朝游说完这句话,自觉仁至义尽,将要转身之时,王道容却蹙了蹙眉,脸上隐约浮现出痛苦之色。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从崖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虽侥幸不致于跛足,却留下个阴雨天腿疼的毛病。

慕朝游看他微微倾身抚了抚腿弯,虽然知晓他多多少少有作秀之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

那干脆就不看了。

她强令自己收回视线,狠狠心肠,步履匆匆地转身抛给王道容一个背影。

王道容静息了一瞬,雨水在他苍白的指骨间横流。他想不到她竟当真如此狠心。

她走在前,他便拖着一条伤腿,沉默地跟在后。

左腿上传来的痛楚,细如蚊蚁的叮咬,并不剧烈,绵绵不绝,一到阴雨天,愈发酸痒难耐,酸得人心烦意乱,恨不能将这条腿砍下来以求个清静痛快。

一直跟到佛陀里的大门前,王道容坚持多时的伤腿也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固然存了些作秀之意,但伤腿终日泡在雨水里也不是假的。

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王道容吃痛,一个踉跄,一跤跌在了她家门前,飞溅起好大的水花。

他忙把手及时撑住了,才没能出得洋相。

“朝游……”王道容下意识叫她。

慕朝游脊背挺得直直的,内心好一番挣扎努力才没能回过头。一迳进了家门,回去就把门闩插上了。

瞧着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门闩,慕朝游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一颗心简直像被丢到了油锅里。

这哪里是分手?简直是对她良心的考验!

大门“砰”地砸了王道容一脸。

昔日卖弱的招式全不灵光。难道慕朝游当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

王道容沉默下来,心里像被刀剜了一块。跌在雨水中挣了两下,才湿漉漉地站起来,乌黑的发黏连着雪白的面皮,更像是雨中的水鬼了。

正如他所言,他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会一直等她,等她终有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脚踩在温暖干燥的堂屋地面,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慕朝游换了衣服从卧房里走出来,瞧了眼窗外连绵的雨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王道容到底走没走,她稍微出了一会儿神,好险就要走到门口瞧一眼了。

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王道容雨中苍白柔弱的容颜,伤痛难忍,不良于行的步态。

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再想东想西了。

雨下了一夜,烛火也静默地燃烧了一夜。

王道容或许在雨中等了一整夜,又或许一早便离开了。

等慕朝游第二天打开院门的时候,门前已经没了他的踪影,她略略松了口气。

昨夜慕朝游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多梦,梦到王道容死在了她家门口,她抱着王道容的身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所幸就是个梦而已。

可能是连日以来精神紧张疲惫之故,风邪轻易入体,一觉下来,慕朝游非但没感觉松快,头颅更四肢更加沉重得提不起力气,大脑浑浑噩噩,咽喉肿痛难忍。

沦落到这个地步,慕朝游心里清楚,自己是真的感冒了。店里的事还没交代完,她不太放心,仍强撑起一副病体赶到了面店里。

老吕和阿雉瞧见她这幅模样,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慕朝游嗓子哑得像只唐老鸭,努力集中精神交代了往后几日的安排。

她情愿自己多忙一些,头脑被杂事占据了,就不会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连日阴雨,面馆本就寥落的客流量,愈见雪上加霜。

因此,当慕朝游交代完手头上的事,转头瞥见个衣衫褴褛,瘦小局促的女人,左顾右盼地踏进店门时,不由纳罕极了。

“这位娘子是要用膳?”她整了整神色,主动走过去招待。

那女子面色蜡黄,神色凄苦,深陷的眼窝里,一双乌黑浑浊的眼闪烁警惕而怯弱的光。

乍见慕朝游朝她走来,女子连忙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来用膳的我……”

她说着说着,闻到店里那股面点特有的芳香,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里流露出一抹渴求与哀婉而来。

慕朝游将她脸上的挣扎之情尽收眼底,见她风尘仆仆,形容狼狈,想来是身无分文,“我与娘子今日在此相见,也算有缘,倘若娘子不嫌,不如进来用一碗素面吧,算是我请娘子吃顿饭。”

那女人愣了一愣,立刻流露出挣扎,难为情,不舍,感激的神情来,“这怎么好意思?”

“中原战火频仍,多少原本体面的家庭流离失散。”慕朝游猜测她原本可能家境不错,人知温饱而后识礼仪。

见她落难还要竭力维持体面,便有意劝解她说,“可怜乱世人命比草贱,一碗素面算得了什么?”

这一句的意思是安慰她,她知道她不是什么乞儿。

女子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

阿雉眼巴巴地守候在一边,得到慕朝游的嘱咐,兴高采烈,忙不迭地跑进厨房,使唤老吕去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下了肚,女子这才自陈起身家姓名来。

自道是姓梁,是来建康寻亲的。

她丈夫是个胡人,姓彭,二人早年就成了亲,育有一子,后来遇到战乱,她母子二人与夫婿失散。

梁娘子只得一边拉扯着儿子,一边辗转踏上回乡的道路,哪知道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家乡早已被战火兵乱蹂躏了不知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