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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鸣懒洋洋地将脸埋在枕头,衣扣凌乱地敞开,对着窗上的雨痕发呆;而那一边,席羡青已经将衬衣和西装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好,恢复了进门前贵气从容的模样。

他没有径直离开,而是冷不丁地开口问:“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祝鸣抱着枕头仰起脸,迷惘地“嗯?”了一声。

席羡青走到床边,盯着他的脸看了少时:“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年的那一场车祸……或许并不是事故?”

祝鸣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他静了一会儿,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席羡青良久后道:“只是感觉,时间上有些太过巧合了。”

“当年我也确实想到了这一点。”

祝鸣微微一笑:“只是警方最终调查给出的结果,说是意外事故,毕竟撞我们的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自己都没了命。”

席羡青眉头皱起:“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场事故最终的获益方,无非是当时和我在一起的候选者,最直接的受益方,现任首席。”

祝鸣无奈地轻叹一声:“平心而论,恨我的人太多了,想要一一排除……实在是不太可能。”

“至于现任首席……我觉得不太可能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祝鸣摇了摇头,“等你亲眼见到他的时候,或许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席羡青眉头凝起,嘴巴微张,还想追问什么。

但见祝鸣一副神情轻快,完全释怀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现在反复提起,只不过是给他的伤口撒盐。

他最终还是没有再开这个口。

网络上有关六区代表人考核之争的话题,近两日变得愈发火热起来

人人都调侃六区为“宅斗”之区,却又忍不住为这样独特新颖、公开对战的考核方式所吸引——三区的首席是一位知名滑雪运动员,前不久席森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她自己的考核作品,一件兼具视觉美学与功能性的滑雪服。

而她这一次宣传的方式也十分聪明,并与某时装品牌达成联名,进行线上线下多端销售,发布当晚便被一抢而空。

席羡青这边也一改往日的低调,少见地出席了几场活动,并大方展露精神体,有人猜测是为了争取民众好感度和最后的选举,已经不准备收敛锋芒,全力以赴了。

半个月后,七区之行正式开始。

身为整个是希明星脑力最强的区,自然科学、医疗、工业等人均都在七区培养而出,别区的区域特产是美食游戏工艺品,七区最知名的产业链则是补习班。

七区代表着严谨、周密与一丝不苟,六区代表着创意、自由和天马行空,虽不至于到思想对立的程度,但在刻板印象之中也存在着不小差距。

至少在认识祝鸣之前,七区是席羡青了解甚少的区域。

所以在临出发前,祝鸣还是给席羡青补了补课。

“K大、T大和U大,这三所高校,大概是每个七区小孩儿出生后便要努力奔赴的目标。”

祝鸣拿了桌子上的三个橘子,摆成一个三角阵:“高校之间存在对立关系,而高校内的不同领域也互相看不起对方,哪怕相同领域内不同课题组,关系也是十足的勾心斗角。”

“总之,哪哪都是竞争,处处都是鄙视链。”

批判起自己的区,祝鸣毫不嘴软,利落地剥开其中一个橘子的皮:“我们七区就是非常无情且现实的区。”

“首席这个位置,万里挑一,要求自然也很多。”

祝鸣掰出一小瓣橘子,立在了整颗橘子的顶部:“不能有学术上的不良案底,不能公开支持敏感话题啦,竞选期间,会综合你的课题和学术能力,多轮路演演讲一直到最后的公开竞选演讲,各环节缺一不可。”

席羡青看向他的脸:“那你当时,是在什么时候……”

祝鸣咬住一瓣橘子,笑着含糊道:“最后一轮竞选演讲前。”

席羡青没有说话,

“其实现在想想,对这个头衔有执念的人有那么多,但位置却只有一个,太多人都注定会与它擦肩而过了。”

祝鸣眨眨眼,将剥好的橘子放到席羡青的手边:“不过,人生本就是由大大小小的遗憾组成的,不是吗?”

柑橘的清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叶鹭的提醒声在耳边响起,席羡青回过神,望向眼前的建筑。

极简的几何线条和内铺空间的纵深感,彰显出了理性和严谨的理念,眼前的这座建筑,几乎摒弃了一切的装饰性元素。

一眼望去,只像是一座冰冷严峻,令人感到压抑的牢笼,这便是祝鸣口中的K大。

K大的研究楼都是由年轻时的席建峰提供的设计方案,加上高校之间暗暗较劲,席羡青这次前来考核,K大无疑是十分重视,且准备好大肆宣传一番的。

“席先生,我是K大生命科学院的现任总负责人曲荷。”

一个穿着西装、头发利落盘起的中年女子,精神体是绕在腰上的重瓣荷花,对着席羡青礼貌地微笑:“席老先生已经和我沟通了您的考核详情,我将全程负责您这一次的行程。”

席羡青颔首道:“麻烦您了。”

曲荷耐心地介绍了所内不同的研究组,实验室的分布与构成,最后引领着他们,来到了标注着“精神体异常研究所”的区域。

运转中的各种复杂仪器,实验台前忙碌的学者,架子上一排排的试剂盒与溶液将整片空间静谧有序地分割开,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这一切席羡青倒是并不陌生,因为祝鸣经常使用的实验舱,就是这一切的等比例缩小版。

从排排的试验台和试剂柜旁穿梭而过,曲荷最终停下了脚步:“这位阮悯博士。”

见到这位七区首席的第一眼,席羡青终于明白祝鸣那句“你见到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沈樱也好,封嘉驰和谈玉也好,不论他们的人生经历的参差有多大,能够坐到代表人这个位置,所在领域里绝对的佼佼者。

——这就意味着,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内,他一定会是自信的。

而眼前这个有些矮小而寡言的年轻男生,在看到席羡青的第一眼,视线却偏转到了远处,有些躲闪地重新低下了头。

席羡青默了片刻,伸出手:“阮先生,你好。”

阮悯额前的头发近乎挡住了眼,他没有直视席羡青的脸,闻言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摘掉了手套,像是有些局促不安地在白大褂上蹭了一下,才握住了席羡青的手,轻轻地说:“席先生,幸会。”

他的精神体是一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梅花鹿,黑色的圆眸像是蒙了层雾,怯生生地缩在实验台的下方。

而他的主人也一直垂着头,没有直视席羡青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席羡青的错觉,身旁的曲荷的眼中一闪而过了某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同情,又像是某种难言的痛心疾首。

她的神情随即恢复了平静,向后方指了一下:“会议室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二位请随我来。”

会议室内,曲荷将门掩上,先行离开。

席羡青与叶鹭在长桌的一边落座,阮悯低着头坐在另外一边,空气陷入极其尴尬的冷寂。

其实早在这次会面开始前,席羡青便已经预见,首次对话并不会太过顺利。

最直观的原因是,科研人员平日里实验服一穿,手套一戴,珠宝首饰这样的东西只会成为日常生活中的赘余。

好在珠宝的范围并不一定要拘泥于饰品——装饰品、摆件、陈列品等,都有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席羡青也提前做了许多备案。

没想到的是,阮悯便先一步开了口。

“席先生,感谢您本人从六区赶来,一路到这里为我制作作品。”

哪怕是在极其寂静的会议室里,阮悯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是嗫嚅般的轻微:“但是在会面开始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考虑一下?”

席羡青一顿:“你说。”

阮悯的手指有些机械地摩挲着衣角边缘,始终微垂着眼,在没有温度而刺眼的白炽灯光下,他的脸显出不太健康的苍白。

“我希望你可以把这件作品,制作给另一个人。”

片刻后,他抬起头,像是有些局促地开口道,“他是……我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