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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任斯年?厉浩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笑声响亮,震动得头顶的日光灯有些晃悠。陈淑仪难得见丈夫如此欢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任斯年在《华夏花卉》上拟发表的论文核心是什么?

野生变异兰花快速繁殖技术——保留变异基因。取三个芽头,分离出十几个侧芽、三个芽尖,最终活了一个,存活率不足10%,都足以称之为全国一流水平。

那林满慧这株茁壮成长的春兰幼苗算什么呢?

100%存活率,变异基因完美传承,叶艺更胜母株——这若是发布出去,恐怕要震惊世界!

妥妥的打脸!真痛快!

哪怕已经年过五十,厉浩的内心依然有一分童心、童趣,他伸出手一把捏住胡大志的胖脸蛋:“萌芽计划真是个宝!”

胡大志的脸被老师捏得生疼,但他不敢反抗,只得嘻嘻笑着说:“老师,疼!您下手轻点。”

厉浩与陈淑仪的孩子不在身边,原本冷清的二室一厅,因为三个孩子的到来显得热闹,生机勃勃。

陈淑仪这才明白林满慧所言:这是治老师心病的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平时秀气矜持的她,此刻也开怀大笑起来。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或婉转或深厚,或清脆或低沉,五个人的笑声汇聚在一起,演奏出一曲家庭欢乐的交响乐。

笑过之后,林满慧从棉袄花罩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米色记录本放在兰花旁边:“老师,这是严格按照您要求完成的培育记录手册,接下来您可得好好养,明年参赛叶艺组,狠狠教训任斯年。”

吴媛媛在一旁说:“对!我们得让他看看,姜还是老的辣!”

厉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一边翻着记录本一边说:“好好好,我回头就按照你这个记录写篇论文,附上照片,投稿发表。”

胡大志接一句:“对!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哈哈哈……”这回连陈淑仪也笑出了眼泪,抬手擦拭眼角。

一屋子人都在笑,差点连敲门声都没听见。还是林满慧耳聪目明,提醒厉浩:“老师,有人敲门呢。”

厉浩一边笑一边说:“这个时候哪个会来?大冷的天……”拉开门一看,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怎么来了?”厉浩横跨一步,挡在门口。

汪所长与任斯年并肩而立,两人手中都提着东西,显然是来求和的。

见到厉浩这拦路虎的姿态,汪正新笑道:“老厉,隔老远就听到屋里笑声一片,遇到什么好事了?让我这个老朋友也来凑个热闹吧。”

厉浩没有理睬汪正新,只拿眼望向任斯年:“你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办公室见,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不谈工作。”

任斯年央求道:“老师,我想和您谈谈心。”

汪正新在一旁说:“农科所的发展需要老、中、青三代共同努力,小任年轻,还需要磨砺,大家坐下来聊聊嘛。”

厉浩面色一冷:“我没什么好谈的。上次在你办公室已经把我要说的都表达清楚了,还谈什么心?”

任斯年这一个多星期过得并不舒坦,睡着了都会惊醒。梦里后有追兵,前方是悬崖,一步踏错坠入深渊,一颗心荡到谷底,空虚而落寞。

醒过来他抱膝细想,还是决定向厉浩求和。

一则厉浩手中资源颇多,一大堆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的花卉研究专家都是他的同学或朋友,更不提国内顶尖期刊杂志主编,个个都认得厉浩。他手里哪怕漏出一星半点资源,自己也能少走不少弯路。这样的老师何苦得罪?

二则厉浩心善,绝口不提自己犯下的错误,办公室说过的话没有半句传开,显然老师为人清高不屑于与人争论。所以只要自己认错、低头、说几句好话,师生和好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必要性、可能性任斯年都想得清楚,再央求汪所长出马当个中间人,趁着晚上喝几杯,说开了不就好了么?

任斯年想得挺美,却没料到厉浩狷介起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理,看到汪所长反而拉长个脸:“老汪你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任斯年的事情你那么上心做什么?这样的学生,我是不敢来往的。”

汪所长行事自有章法,他扯开嗓子在门口喊:“陈淑仪,老朋友来了也不请进门,你忘记以前你答应过我的事了?”

厉浩面色一变,屋里传来陈淑仪的声音:“是老汪啊,请进请进。”

当年有人写举报信,检举陈淑仪穿旗袍、喝红茶,资本主义腐朽思想严重,是汪正新扣下举报信,力排众议:“旗袍、红茶与西方思想有什么关系?举报的人屁都不懂!陈淑仪是我们国家培养出来的科学家,为农业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不容许有人借运动之手迫害这样的好同志。”

因此,陈淑仪一直十分尊敬汪正新,听到是他来了,亲自迎出门来。

汪正新扯着任斯年的手进了屋,将两人手中拎着的一瓶西凤酒、一袋兰花豆、一袋鸡蛋糕交给陈淑仪:“来,我们几个喝点小酒,聊几句?”抬眼却见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整齐站在沙发后边,目光炯炯看向自己。

汪正新哑然失笑:“难怪老厉笑那么开心,原来是他的三个爱徒来了。”

厉浩招呼孩子们:“你们坐,不要理睬他们。”

陈淑仪推了厉浩一把,微笑道:“孩子们,这是农科所的汪所长。”

林满慧等人便恭敬地唤了一声:“汪所长好。”

汪正新是厉浩家的常客,随意地跟着陈淑仪进了厨房,任斯年却左右张望,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机会进入的空间,今天终于进来了。

农场专家楼的格局都差不多,两房一厅,客厅不大,摆着一组布艺沙发、茶几与矮柜,靠近厨房的角落放着一张方桌、四把椅子。两间卧室的门对着客厅,但此时紧紧关闭着。

米色窗帘,深红色油漆地板,绿色墙裙,屋内颜色简洁大方,饭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茶几上同样罩着勾花桌布,素净大方。

等等,茶几上摆的一盆幼苗是什么?看着很眼熟。

还不待任斯年看清楚,厉浩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指着饭桌说:“去那边坐着,别打扰孩子们。”

厉浩的语气依然生硬,看清楚这个人的品性之后,内心太过失望,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

任斯年回想着刚才所见,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洁白的桌布铺在深红色的木桌上,中间摆放着一盆绽放的莲瓣兰,叶片细长,花瓣白色、脉纹红色,红白相映,鲜艳俏美。

兰香悠远,沁人心脾。

汪正新从厨房端着一碟兰花豆、一碟鸡蛋糕出来,白瓷碟子带一圈金边,农场日常的小零食顿时被改造得充满高端气息。

汪正新笑道:“陈淑仪同志还是这么讲究。”

厉浩瞪了他一眼:“我们家不是酒馆,有事说事,说完就走。”

陈淑仪另外给孩子们准备了一份,温柔地给每人倒了杯热牛奶:“咱们农场有奶牛场,这牛奶是今早送来的,新鲜得很。你们正在长身体,多喝点牛奶。”

透明的玻璃杯中,牛奶表面结成一层薄薄的、浅黄色的奶皮子,胡大志一口喝完,奶皮子贴在嘴唇上,显得有些滑稽。吴媛媛指着他咯咯笑,胡大志拿起一块鸡蛋糕塞进她嘴里,咬牙道:“不许笑!”

鸡蛋糕真材实料,用了不少鸡蛋,鸡蛋、白糖、小麦粉的香味揉和在一起,烘焙之后透着股甜甜腻腻的气息,让人心生欢喜。

林满慧吃完一块鸡蛋糕、喝了一杯牛奶,肚子也饱了,往嘴里丢了颗油炸的兰花豆,咸、脆、香,好吃。

一屋子没人说话,光听到三个孩子嘴里咔吧咔吧的声响。

任斯年听着有些烦躁,他转过头想再看一眼茶几上的兰花幼苗,却被那几个脑袋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忍住好奇心,老老实实端坐椅中,双手置于膝上,静等汪正新开口说话。

与厉浩小斟两口之后,汪正新咳嗽一声:“老厉,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在大会上念检讨的情景?我当下坐在台下战战兢兢,如果不是范场长为你出头,恐怕我们都没办法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说起往事,厉浩面色和缓了许多,叹息道:“是啊,范场长是个好人,我和淑仪都得感谢他。”

汪正新继续道:“年青时,性格多半激进,做错事在所难免。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如果不给他们改正的机会,这个世界就很难进步与发展了。”

厉浩没想到汪正新在这里等着他。“嗒——”的一声,他将手中酒杯放下,白瓷小酒杯与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错误,也要看是什么类型。有些错,犯了就无法回头。有些错,只需一次就能让人看清楚人品。”

厉浩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花朵再美,根系若是腐烂,那就没救了。”

冬月寒冷,这屋里却很热。听到厉浩这一番话,任斯年心脏狂跳,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汪正新不解地问:“老厉,我还是觉得你对小任太过苛刻。他年青,有野心,想要一鸣惊人,这都不算大错。我们都是从年青时过来的,谁没梦想过成为世界第一人呢?”

厉浩摆摆手,咂了口酒,眯起眼睛:“老汪,你不必如此热心非要捏合我和小任。各有各的信念,我也不阻他前程,就当普通同事不好吗?”

汪正新为难地看了任斯年一眼。

任斯年的声音颤抖:“老师,我二十岁从农学院毕业,来到您身边读研、当助手已有六个年头,能破格评为副研究员也是在您的指导之下完成。在我心目中您就是我的指路明灯,离开您我茫然不知所措啊。”

他说得情深意切,听得汪正新都感动不已,抿一口酒,吃一颗兰花豆,道:“老厉,你有福气呀,这么好的研究生、接班人。”

厉浩摇摇头,半点不为所动。

汪正新嘴巴皮子都磨破了,好说歹说厉浩就是不肯松口,搞得最后汪正新也有了点脾气,提高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