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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仁本就受了一肚子气,林景仁进来就责备,让他的怒火陡升,再也压不住,冲上去就是一拳头,重重砸在林景信面门。

“哐——”林景信向后急退,脚下被椅子绊住,一屁股坐在饭桌上,这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林景信虽是哥哥,家中却是林景仁当家,被弟弟这一拳头打得顿时熄了气焰。

林景仁冷笑,右手平伸,一根手指头直指林景信:“你看你找的是什么人!你当她是爱人,帮她干活、借钱给她,她却一心要离开农场。今天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她悄悄打了返乡报告,恐怕我们要人财两空!”

林景信直愣愣地看向林景仁,一句“人财两空”将他的自尊心戳破,羞愧难当。

林景严大声道:“二哥,贺知青这样的人娶回家恐怕鸡犬不宁,你醒醒吧!”

屋里一阵寂静,只听到几只蚊子嗡嗡地飞来飞去。

林满慧走出里屋,走到五屉柜旁边,从陶壶里倒出杯凉茶,递到林景信手中,微笑道:“二哥先别着急,喝口茶先。”

凉茶带着茉莉清香,小妹的笑容温婉纯净,宛如夏天夜晚吹来的凉风,林景信内心的那一股焦躁渐渐被抚平。

林景仁一拳头过去,一口闷气舒缓许多,重重地哼了一声,抱臂而立,盯着林景信不吭声。

林满慧问林景信:“二哥,贺知青要走,你知道吗?”

林景信点点头,眼角和嘴角都向耷拉,显得十分郁闷。

他抬起头看着林景仁,说话一点底气也没有:“她昨晚跟我说,打报告只是回家陪母亲,并不是一去不返。她还央求我帮忙找关系让革委会的人盖章……”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

林景仁眉毛一皱:“贺知青打的返乡报告根本就不是短期离开,而是户籍迁移,她这是避重就轻,骗你呢。”

林景信性格相对内向,并不太愿意和别人说心事。听到老三这话,心中一痛。

贺玲从来没有说过喜欢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是不是累,自己趁着夜色帮她劳动,她生怕别人看见,连杯水都没有给自己倒过。

贺玲老家在哪?她母亲姓甚名谁,生的是什么病,他一概不知。

可是,想到她曾经的温柔,林景信又有些犹豫,努力为她的行为开脱:“贺玲高中一毕业就分配到农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什么朋友,有些事藏在心里也情有可原。”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贺玲有文化,比自己有见识,长得也好,自己哪里敢奢望太多?能够允许自己在她身边转悠,接受自己的付出,那就是莫大的恩赐。

看到林景信心虚的模样,林满慧有些心疼:要想让一个极度缺乏自信的人雄起,哪里是旁人几句话就能解决的呢。

以前的自己和林景信一样,胆小、自卑,只有在面对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同类,在不断奉献的过程中才能找到存在感。若不是异能改善体质、末世逼她强大,恐怕她还像以前一样懦弱。

贺玲就是因为拿捏住了林景信的这个毛病,才能不断得逞。

林景信在内心挣扎了半天,终归还是开了口:“老五,你不是说楚寒要收你做小弟?”

林景严张大了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二哥,你不会真以为楚寒和我关系好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他带人来抓我,第二次他盯着我做检讨,哪里是个好说话的?”

林景信颓然坐倒,整个人如同抽了筋一样,肩垮腰松。

“那怎么办?她担忧母亲的身体,心急如焚。”

林景严脖子一梗,翻了个白眼:“我不去说!再说……我不希望贺玲当我二嫂。”

林景勇和林景严异口同声地说:“我也不希望。”

面对三兄弟的反对,林景仁感觉自己顿时成了孤家寡人,整个人愈发没了精气神,呆呆地望着墙壁上发黄的奖状,喃喃道:“你们,你们就这么……”

就这么什么?这么不支持我、这么不希望我和贺玲好、这么不信任我?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一颗心凉得透透的,眼中不自觉地带出一股对生活的厌憎出来。

林满慧一直沉默不语,认真观察着哥哥们的反应。看到林景信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的自闭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哥辍学上班是为了养活弟弟、妹妹,每个月省吃俭用是为了给小妹治病,哪怕做出借钱给贺玲的蠢事,也是被恶人利用。这样善良、老实的二哥,必须帮他。

她微微一笑,语调温柔而坚定:“明天我去说吧。二哥你请个假和我一起跑一趟?”

小妹这话如甘霖降落林景信那渐渐干枯、悲伤的心田,他霍地站起,神情激动:“好!”

第二天上午,林满慧和林景信一起,往革委会办公室而去。

顺着农耕大道一路往南,走到临湖路,闻到空气中浓浓的湖水气息,便到了总场机关。这是一栋三层的办公楼,位于军山农场的东南面,正前面矗立着一棵高大的老槐树,足足有百年树龄,树干粗大,需三人方能合抱。

七十年代农场管理松散,并不像后来上班需要打卡,机关里的人悠闲得很。革委会办公室在一楼东头,兄妹俩走进靠近门厅的屋子,里面乱七八糟摆满各种物品。

旗帜、彩带、锣鼓、浆糊、成堆的旧报纸……

一个穿着背心的中年男子把双脚翘在掉漆的松木桌上,手里拿着张报纸念念有词。

看到兄妹俩,那男子将报纸放在腿上,晃了晃脚丫子,拿腔作调地斜了他们一眼:“有什么事?”

看到满墙的标语,林景信有点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满慧一眼。

林满慧个子虽小,腰杆却挺得笔直:“我是林满慧,要找楚寒楚队长。”

听到“楚寒”这两个字,那男子顿时变了脸,慌地将腿放下,从椅中站起来,满面堆笑,点头哈腰道:“楚队长在,我带你们过去。”

楚寒不喜被打扰,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见到林满慧,楚寒从宽大的办公桌后走出,挥手让领路的男子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空旷、冷清,这是林景信站在办公室的第一感觉。

房间很大,足足有二十平米左右,沿墙摆书柜,窗边放书桌。里头用整排的书柜隔出一个私密小间,用一道布帘隔开。

楚寒看着林景信,目光中带着一丝审慎,这让林景信再一次紧张起来。他双手紧紧贴在裤子外侧,咽了一口口水:“楚,楚队长。”

楚寒转头望向林满慧,等她开口说话。

林满慧从斜挎的帆布书包里掏出两个盐水瓶,放在他桌上:“我做的金银花露,加了蜂蜜,你尝尝?”

楚寒极少吃甜食,不过看她满脸雀跃,不忍拂小姑娘的意,点了点头。

收林景严作小弟,不过是看他们兄妹情深,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大,昨天下午一个人过来找他,与他谈成一笔交易。

才十几岁的初中生,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今日他若帮她一个忙,十年后还他三个人情。

楚寒这人性格乖张,行事全凭喜好,他看林满慧一副为哥哥两肋插刀的模样,一时兴起,决定在离开革委会之前做件善事。

至于林满慧的三个人情……他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殊不知未来他将万分感谢今天这份交易。

送完礼,好求人,林满慧心便定了,道:“我二哥想通了,愿意放贺玲返乡,你帮忙在她的报告上盖个章吧。”

楚寒问林景信:“当真?”

林景信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当真。哪怕她一去不复返,我也认了。”

楚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拔通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几声“嘟——嘟——”之后,那边有人接通。

“我是楚寒。”

“对,返乡报告审查。半个小时之内,让贺玲到革委会办公室来找我。”

啪!

电话挂断,不知道为什么林景信的心为之一抖。

楚寒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空白表格,再从桌上笔筒拿了一支笔,放在表格旁。

“笃!笃!”楚寒左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敲敲桌面,冲林景信示意,“来,把表格填了。”

林景信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到桌边,拿起笔。

当他的视线落在表格之上时,瞳孔陡然一缩,脱口叫道:“啊?工农兵大学推荐表!”

林满慧快步过来,伸长脑袋一看,不由得眉开眼笑。楚寒这个忙,帮得真是到位。

林景信看着表格的抬头,执笔的右手在颤抖,半天没有落笔。这可是一份珍贵无比、价值千金的大学推荐信。

自1966年之后,高考制度中止,上大学只能依靠工、农、兵推荐。整个军山农场除了萌芽计划送往农业大学之外,每年只有三个名额,上千名高中生、适龄农场职工、知青,年年都要抢得头破血流。

楚寒竟然会推荐林景信上大学?

林满慧也觉得不可思议:昨天自己过来和他谈交易,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目的。毕竟贺玲要走,第二道关卡就在革委会。

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如果楚寒不肯帮忙,那就再换其他路子。没想到,她空口许下承诺,他欣然同意,半点为难都没有。

这人怎么就这么肯定,十年后自己的三个人情十分值钱,这么下死手帮忙?

等将来自己木系异能晋级,保他健康无虞,反正他也不吃亏,索性坦然接受。想到这里,林满慧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对楚寒说:“谢谢。”

楚寒冲她摆摆手,指着表格对林景信说:“你高二辍学,在林场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群众关系良好。现调你进农场派出所工作,经上级推荐、单位支持,送你去省城的公安大学就读,没问题吧?”

突如其来的欢乐,让林景信完全说不出话。他就像一个穷疯了的乞丐,突然被一袋子钞票砸中,抱着钱不敢花,幸福得很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