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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知章和她对了一下目光后迅速移开,他正欲说话,却先听面前人开口:

“霍郎,你这几日都未来寻我,我也总寻不到你,你是否生我气了?对不住,都怪我那日犹豫了,最后还是遵从了心里那道‘喜欢霍郎’的声音,没有推开你。但倘若我知晓你懊恼至此,我便是后面再伤心、再后悔,也一定会离开……”

声音又轻又甜,像泡在蜜罐里。

霍知章脑中似有火花炸开,后背酥了一片。

以前听士小娘子说话,虽有些不适应,却也勉强还好,但他冒犯了小娘子后,如今再听她开口,尤其对方还如此敞开了向他表明心迹,霍知章有种慌乱感,叫他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

“你、你别多想,我未生气。”霍知章无奈地将视线转回。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打转的泪光,有些话不由多说了一句:“我今日在饭桌上向父母说了你我之事,想来明日或者后日,我母亲会寻你聊天。”

士诗眼里划过一缕错愕,忙垂下眸子挡住眼中情绪。

霍知章以为她害怕,安慰道:“你莫要恐慌,我母亲是很好相处的人,且这事错在我,她不会为难你的。”

士诗仍垂着头,搅着自己细白的手指:“裴夫人美名在外,自然是好相处之人。但我一想到她是霍郎你的母亲,便不住紧张,忧心表现不佳,累了你在裴夫人那处的印象。”

霍幽州大前年再娶之事天下皆知。而众所周知,继母与已长成的继子女之间向来不亲厚,甚至有时候会是竞争关系。

霍知章笑了笑:“母亲不是重规矩之人,你就当寻常闲谈。

士诗忽然间松下来,她重新仰首,眸子迎着月色弯成月牙儿:“好,我听霍郎的。”

霍知章再次移开眼,干巴巴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放下这话,霍知章飞快离开。他是习武之人,耳目机敏,转身后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还站在那里?

前方有侧廊,借着拐入侧廊的那一刻,霍知章眼珠子迅速往旁边瞄了下,只见不远处那道娇小的身影仍然站在院门口。

她还在望着他这个方向。

心情有一瞬间复杂难言,霍知章也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只觉心里有一块地方好像酥酥麻麻的。

待霍知章彻底走远后,士诗才慢悠悠转身回房间。

房中,奴仆红丹在收拾用餐器具,见主子回来,终于松了口气:“小娘子,北方的春夜寒凉,您莫要一直待在外面,若是着凉了如何是好?”

今日和前几日一样,小娘子匆匆用完膳就去了院中,却也不出去,只在院中待着,一直注意着院门方向。

红丹知晓,小娘子这是在等霍二郎,却又不明白,若是想找霍二郎为何不去他的院子门口,而要在自己院中等呢?

万一对方一直不来,那小娘子岂非一直见不着人?

“无事,我身体好着呢。”士诗笑眯眯道。

她确实天生声线软糯,声音甜甜的。但如果霍知章在这里,他会发现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方才和他说话是十分的甜度,如今大概是十分之七。

士诗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吹着微凉的风,心情舒朗地回忆着方才。

他说,他今日在饭桌上向父母提了他们之事。

这当真超乎她的意料,不过也愈发证明她先前的选择无错,他比她想象的还要有担当些,也不枉她费尽心思凸造对他“一见钟情”的过往,和一连多日都往军医营里钻,步步为营至今。

当初偶遇幽州军,一个复仇计划顷刻间占据了她的脑海。

双亲和长兄之死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但单凭她和被她藏起来的弟弟,断是无法对付此时已杀兄上位、牢牢握住士家大权的亲叔叔。

幽州军是一把刀,碰上幽州军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不过令她意外,领军的头目分外年轻,竟是个英姿勃发少年郎。后来她才知晓,此人居然是霍幽州的次子。

她偷偷打听过,这位霍二公子尚未成婚,此番是奉父命驻兵沉猿道。

他背景雄厚,正妻之位空悬,身材挺拔兼模样隽秀,又有古道热肠,除了偶尔迷糊些,无任何陋习,傻子才会放过这个男人呢。

她要嫁给他。

这样的男人当她未来孩子的父亲再适合不过了。

霍幽州往后肯定会进军交州,她可以为其提供交州某些要地的地图,甚至为他引荐父亲曾经的下属。而作为回报,那歹毒杀害胞兄的士启荣必须死、后续霍幽州还需扶持她弟弟上位,成为新一任的士家族长。

士诗自认为这笔买卖还算公平。

“小娘子,何事这般高兴?”红丹见士诗嘴角一直翘着,不住问。自从族长他们被害后,她已许久未见小娘子真正的欢颜了。

士诗眉眼弯弯:“真好,小狗很耿直,也很好骗。”

红丹没明白她话的意思。

士诗却不打算多说了:“去准备吧,我要沐浴。”

霍郎对那位裴夫人似特别敬重,她得尽量让裴夫人不抵触她。明后天有场硬仗要打,她需养精蓄锐,绝不能在关键时刻出状况。

*

裴莺还不知有人想讨好她,她睡了很安稳的一觉,早上用完膳后,开始琢磨与士诗见面的事。

不管如何,知章冒犯了人家小娘子是事实,因此裴莺左思右想,命辛锦去了趟库房,取了一套首饰过来,然后再给士诗传话,邀请她来一趟。

不久后,裴莺便看见这位交州的士家女了。

少女约莫十六七的年纪,身形娇小,面容甜美,一双眼睛跟猫儿似的水灵灵。她上身着浅蓝色圆领衫,下面一条淡粉色长裙,一头长发仅以一根木簪挽起,发上除了木簪外并无旁的饰物。

当时对霍知章说的那句“裴夫人美名在外”,并非士诗捧人说的诳语,她是真的听过这位夫人的名声。

据说裴夫人容貌绝艳,裴氏商行乃她一手建立,才情皆备,深得霍幽州爱重。

未见到本人前,士诗有那么一丝疑虑,毕竟算算年纪,对方起码三十有五了。

但现在……

少女愣在原地,罕见地露出了些真实情绪,她怔怔看着不远处云发丰艳的美妇人,岁月在她周身沉淀出缱绻的温柔,明媚的日光从窗外溜入,落在她身上仿佛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裴莺露出笑容,“士家小娘子来了,坐吧。”

士家是个大家族,士诗的父亲光是胞弟就有六个,祖父亦有相当多的兄弟,故而她从小都在人堆里长大。论起看人的阅历,士诗自认为比同岁的小娘子胜出太多。

面前人的和善是真的和善,士诗心神松了少许,却并不依裴莺的话立马坐下,而是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没那么甜:“交州士家女,士诗,见过裴夫人。方才初见您,恍然间以为窥见天上仙子入凡,不由晃了神,还请您勿怪罪。”

裴莺:“不必多礼。”

士诗直起身,对裴莺羞涩一笑,然后才迈着小步子入座。

“我听知章说,前些日你帮了军医营颇多忙,难为你来军中做客,还不得空闲。”裴莺笑道。

士诗忙道:“夫人此话折煞我矣。若非霍二郎君当初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与几个奴仆定然早早投胎转世去了,哪还能像如今这般安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军中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可太高兴了。”

裴莺佯装不知她为何离开交州,“交州人杰地灵,小娘子为何背井离乡?”

士诗搅了搅手指,似纠结,但很快又下了某种决心,“若有选择,大概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养育自己的故土。不瞒夫人,我父亲曾是士家的族长,撑起士族一脉的荣耀,但前两年我父亲染病,当时他便想着让我长兄逐步接替他的位置。但我叔叔起了二心,窥视族长之位,后面他计杀了我的双亲和长兄,还要将我嫁给有不良嗜好的五旬老翁当续弦。我、我在交州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

他们肯定会去查她的身份,与其被查个彻底再坦白,不如现在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补全。

她告诉霍知章,她父亲是族长,和他说逃婚至此地。那些话并非虚言,只不过当时未说完而已。

裴莺没想到对方如此诚实,她问,这小姑娘便说了个彻底。

有句话叫做“真诚是必杀技”。

现在裴莺看着眼眶有些红的士诗,对方不过十六七,与女儿年岁相去不远,她叹了口气:“能活着总归是好的,说不准往后有否极泰来之日。”

话毕,裴莺拿起旁边的锦盒,“有年轻女客登门,我历来会赠些小礼物,不过如今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可能比不得平时细致,你瞧瞧喜欢否?”

长者赐不可辞。士诗连翻道谢,诚惶诚恐接过,而后当着裴莺的面打开。

是一套珍珠头面,大小共计九件饰品,每颗珍珠都又大又圆,在阳光下珠光熠熠。

士诗稍怔。

对方只说女客登门,并没有提及霍二郎半句,这套首饰不是用来打发她的。

小狗的家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