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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黑泽阵将暴风雨折进窗帘, 狰狞闪电撕裂天空,却未能掀开这道漆黑的帘幕。

“我有整理记忆的习惯,不重要的东西就忘掉。但从两个月前, 醒来的那天开始, 我的记忆就不受控制了。”

“不受控制?”

“啊,”黑泽阵简短地回应, “会反复看到一些不想回忆的东西。”

惊雷阵阵。

一道窗帘隔开两个世界, 光与暗、黑与白交界分明,如同两个互不相干的舞台:外面是漆黑天幕、横飙暴雨、电闪雷鸣,里面是灯光、热茶、咖啡、钢琴曲和巧克力。

他本想去拿瓶酒,在一排熟人的代号里看了半晌, 还是离开酒柜, 给两个人泡了茶, 又找出一张钢琴曲的CD。他会钢琴, 虽然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但闲暇的时候就会放来听。这些老旧的曲子跟他一样,在时间的门扉前徜徉, 永不过时。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桌边,问降谷零:“你不打算问我?”

你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 让我做出在常人眼里这么疯狂的举动吗, 降谷先生?

“不。”

降谷零从他手里接过茶杯, 温度正好, 温热的触感从手心顺着血液往上蔓延,驱散了暴风雨带来的寒意。

“我不打探别人的过去, ”除非需要调查某个人的犯罪经历, 降谷零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说, “等我不问你也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黑泽阵笑了声。

他说,好啊。

不过也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个时候。

眼前的场景与回忆里的某个画面交织,就像重合的幕布、被叠放的底片,一眼看去看似但不同的时空混在一起,杂乱的颜色与线条让人想吐。

这不是幻觉,只是记忆的错觉——他很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谁活着,谁死了。

黑泽阵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就只剩下了降谷零。金发的青年正迟疑地看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断他的回忆,伸出手又放回去,最终保持了沉默。

昨晚放狠话的时候不是很果断吗?黑泽阵在心底嘲笑降谷零。

“所以我昨天没猜错。”降谷零说,“你是故意的。”

故意受伤,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用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是黑泽阵能干得出来的事。

“对,你说的没错,我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不想控制情绪了,就找个理由打架而已。名侦探安室透。”

黑泽阵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又道:“本来记性就好,结果现在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都想起来了,还都忘不掉,搞得我很烦。”

他是真的很烦。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睡着的时候记忆也会毫无规律地复现,他几乎不做梦,但记忆反复被读取让他很累,所以他干脆不睡了。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说:“他们应该把这款药推荐给所有不要命也想提升记忆能力的人。”

降谷零则用一种说不上是担忧还是谴责的表情看他,直到黑泽阵有点不高兴地看回去,金发的青年才收起了刚才的神情,认真地问他:

“你困吗?”

“如果降谷先生还记得你昨晚对我干了什么,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黑泽阵有点不耐烦地挪开视线。

很疼。

药物注入身体后,剧烈的痛觉好像还残留在身体内部,随着记忆的反复重现变得更加清晰。骨骼、肌肉与连接的神经快速恢复的痛苦无异于吞下APTX4869后的感受,黑泽阵动了动手指,明明毫无损伤,却不时有撕裂又被碾碎的痛楚顺着神经末梢传来。

换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来或许没几天就会陷入疯狂,但黑泽阵只是有点无聊地端起茶杯,拿杯子的手跟过去一样稳。他很清楚哪边是现实,哪边是「记忆」。

降谷零有话要说。

但他刚发出半个音节,黑泽阵就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你道歉。是我同意注射的。”

降谷零一时无言。

有时候他觉得黑泽阵完全不懂人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毕竟从黑泽的「故事」来看,黑泽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有时候他又会觉得这个人什么都懂,对情绪的感知相当敏锐,而且最讨厌别人对自己道歉,和道谢。

黑泽很讨厌麻烦,他帮别人只是因为他想,不需要道谢,更不需要回报;被人伤害他要么以牙还牙,要么就完全无所谓,转身就能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不想被记住,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就好像一个活在世界之外的人。

他离我们生活的世界太远了,降谷零想。降谷零不是个喜欢强求别人为自己改变的人,但有时候他也会想,想抓住这个人,让他离这个世界近一点。

谁让你自己说“你们两个不一样”呢,黑泽。

“黑泽。”

“嗯?”

“所以还是有办法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吧。”

“有啊,”银发少年往椅子的边缘靠了点,然后伸了个懒腰,“被某个没轻没重的小孩下安眠药的时候,或者精神消耗到极限的时候就能安稳睡着,不会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这也是洗脑的好时候,BOSS大人。”

他故意加了最后半句话,果然看到降谷零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情。

但金发青年很快就低下头,把外露的情绪收起来,以一种相当复杂的语气说:“你可以跟我开这种玩笑,但不要再跟其他人这么说了。”

“轻松点,我愿意告诉你我的弱点不是因为信任你,只是因为你威胁不到我。”

“以你现在的情况,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哼。”

黑泽阵没再说话,但降谷零总觉得他跟诸伏景光养的猫在晃尾巴。他当然能看出来黑泽是故意要这么说,让他的心情变好一点——虽然很难说明,但降谷零发现他被黑泽阵照顾了。

所以黑泽到底是怎么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降谷零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黑泽到底是怎么看待他和Hiro的,谁知道黑泽把他们两个当成什么了?

而且,Hiro,他到现在都叫你小孩……

降谷零转过头,要去问黑泽阵“你把我当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银发少年躺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睡着了。

温暖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散开的柔软银发被他垫在身下,CD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窗外的狂风暴雨似乎都变得小了一些。游轮在暗夜飘摇的海里摇晃,做着安静的梦。他就安然地,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浅,几乎听不到声音。

昨天的风衣被随手扔掉,现在他穿的是爱尔兰准备的衣服,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宽大的椅子和暖色调的灯光混在一起,像一个马上就要融化的童话。

一缕银发从椅背上垂落,掉到黑泽阵脸上,少年浑然不觉,依旧在睡;降谷零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要帮他把头发拿开——

但就在他伸出手,快要碰到人的前一刻,黑泽阵睁开了眼睛。

“你要做什么。”

墨绿色的眼睛里杀气一闪而过,看清人后才收敛起来,似乎是因为被吵醒,黑泽阵生生把疑问句念成了陈述句,虽然面无表情但降谷零发现黑泽阵的心情很差。

差到如果降谷零不是熟人,那一定会在黑泽阵醒的瞬间被他掐断脖子。应该,不是因为刚睡着就被吵醒……吧?

这会儿收手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降谷零无比镇定地把那一缕银发拨到一边,说:“我还没碰到你就醒了,所以贝尔摩德说你们有一腿完全是胡说吧。”

黑泽阵抬眼看他:“那个女人这么跟你说了?”

降谷零思忖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止我。”

黑泽阵没好气地说:“她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别信。”

他最不喜欢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在组织里高调行事的蠢货,另一种是神秘主义者,刚好贝尔摩德两样全占。

哦,波本也是。

降谷零发现黑泽阵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小心翼翼地打出了一个问号。他现在都已经是组织的BOSS了,琴酒不至于还要为当年的账单看他不顺眼吧?

黑泽阵:哦,对了,还有那位先生点名让我看的账单,那位先生说“贝尔摩德和波本是你放出去的,他们的账归你管了”。

天知道那次任务黑泽阵只是不想让这两个人碍事,就随便让他们出去公费旅游,结果从那以后这两个人的账单都送到了他手里。虽然不用他付钱,但烦得很。

“哼。”

“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没有。”

降谷零听懂了。

虽然黑泽阵说的是“没有”,但他实际上的意思是“你吵到我睡觉了,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高兴”,理解了这点的降谷零站起来,说我现在走,你休息吧。

他的视线落到黑泽阵泡的红茶上,除了最开始的一杯,黑泽再也没给他倒过,都是自己在喝,甚至把茶壶放到了自己那边。

降谷零又看向刚才睡着的银发少年,问:“茶里有安眠药?”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你的没有。”

就算这样你还能在有人碰到你之前就醒,真不愧是……在组织里活了二十年的人啊。

降谷零看黑泽阵把自己的长发捞起来,往床边走,忽然问:“你一直这样?枕边不能睡任何人?”

“不然呢?就好像你没想过杀我一样,波本。”黑泽阵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回答。

药是让爱尔兰从组织里拿的,本来不是“安眠药”,是用来让目标快速陷入沉睡方便动手用的。

黑泽阵一头栽倒在床上,有人在身边是一回事,药效是另一回事,就算再有人接近他还是会醒,但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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