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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明道长没有接沈问枢的话。

他只是细心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地形,有些忧虑地说:“这座移动陵墓的地面上有阵法,应该不能随意乱走。池先生挡住了原本进入的路,想绕过他进去有点难。”

移动陵墓的范围很大,门扉和甬道其实也都有好几米宽。

如果是普通人挡在门口,度明道长有的是办法避开。但现在堵住大门的甚至不是池轻舟本人,而是伫立于天地间的虚影,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沈问枢的表情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答非所问道:“师叔,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度明道长将拂尘甩在自己臂弯处,神色平静。

“我该有什么想法?”他淡淡地说,“自古以来,每逢纪元交替,混乱在所难免。只要天道规则不曾倾塌,便会有负责引导秩序变动的人应运而生。”

从现在的情况看,这次应运而生的人应该是就是池轻舟了。

他飞快笑了下,“池先生的命格很奇特。他承担这个责任,不怎么让人意外。”

再说了,至少池轻舟看起来还属于善良守序阵营,如果他真的是这个角色,反而还能让人放心些。

沈问枢沉默。

过了好半晌,他才笑着冲度明道长点点头:“师叔说得对,舟舟最善良了。”

度明道长冷静地将视线转向他。

他不甚在意,对度明道长比了个请的手势,自然而然略过前面的话题。

“舟舟给我讲过这条路怎么走,师叔,我带你过去。”

度明道长一颔首:“辛苦师侄了。”

沈问枢摆摆手,一边说着“不辛苦”,一边引着度明道长走向主墓室中心。

在连绵不绝的大雨和持续不断的大火里,整座陵墓的顶部早已经开始向下垮塌,在灵河村里形成一个十多米深的不规则大坑。

坑边的石壁上绘满了壁画和阵法路径。哪怕整座陵墓现在已经变成了露天样式,墓中的阵法依然正常运行着。

来自绝阴地的阴气被源源不断转化为山林间的清气,一部分没入底下,滋润着被红袍青年折腾得虚弱的龙脉,另一部分则顺着池轻舟身后的影子反馈向天地,弥补被红袍青年强行倒转的时间。

度明道长跟在沈问枢身后,迈过墓中特殊的阵纹,眼神中的惊讶越来越浓。

在池轻舟一刻不停地转化下,这个存在了数百年、积攒了不知道多少怨气、死气乃至其他负面.气息的绝阴地竟然渐渐变得干净,透出一股浓郁的生机。

他诧异道:“师侄,池先生这是把绝阴地中混乱的阴气当做祭阵之物了?”

沈问枢没有回答。

他似乎是没有听到度明道长的声音,认真地在前方带路,中途还提醒了度明道长一声,让对方注意脚下带有阵纹的碎石。

度明道长疑惑的表情僵住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跟在沈问枢身后,机械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完全复刻沈问枢的动作。

但他的灵魂好像已经飘出了身体之外,在上方投来的注视中,以一个奇怪的视角观察着前方的陵墓。

度明知道,他又产生幻觉了。

他看到整座陵墓都在燃烧,古旧的画面仿佛某种水墨画卷,边缘处呈现出纸张被点燃的效果。

带着火星的深色灰烬随风飘散,掠过画卷上方,摇摇晃晃往高空汇聚。

一捧青绿色的湖水在画卷中心荡漾。

汹涌的波涛在湖面上起伏,湖水下方,巨大的铅灰色建筑不断摇晃。

钢筋水泥在水中扭曲,一簇簇水草如同爬山虎,很快攀上建筑的窗户……

度明道长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他无法闭上眼睛,只能定了定神,开始默念《清静经》。

这卷他几乎每天都要念诵的道经很有效。

一遍没有默背完,他眼前的幻觉就开始消散。

两遍颂念结束,他的视野恢复正常,三魂七魄也不再有漂浮感。

他仿佛从空中回到了地面,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度明道长稍微缓了缓,等回过神,他就发现沈问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正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叔的意志很强。”沈问枢语气非常平和,“难怪舟舟会请师叔来帮忙。”

度明道长不想和沈问枢讨论这个。他敷衍地说:“我们还是快点儿过去,几十号人还在等着我们安抚情绪。”

沈问枢没有异议。

得益于他对程尚的不满,多次研究过程尚特点的他其实是除了程尚本人以外最熟悉陵墓阵法的。

他收起了眼神里的探究,飞快带着度明道长走完了剩下的路。

度明道长暗暗松了口气。

他进入主墓室范围后,快速检查了几个剧组成员,立刻决定开坛作法。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整个剧组所有人都疯了——包括同样是玄术师出身的方明戈——想要一次性让所有人恢复清醒,他必须得开坛才能做到。

在沈问枢的帮助下,度明道长火速设好了香案。

在他面前的剧组成员们一无所知。

他们的状态与其说是世俗意义上的疯狂,还不如说是各个都沉浸在幻觉中,情绪激动地进行着不同种类的表演。

有的和曾经的池清宁一样,喋喋不休地自爆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有的和入戏过深的演员一样,尽心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对着空气不断飙戏;

有的和喝醉了似的,嘿嘿嘿笑个不停,还抱着石头大喊大叫。

大部分人不是在鬼哭狼嚎就是在演戏,只有两个例外混在其中。

一个就是导演方明戈。

他毕竟是个玄术师,实力也摆在那里,哪怕陷入幻觉中,也保有最基础的神智。

另一个则是扮演摄影师的余闵峰。

他祖上是灵河村的人,又曾在万应公庙许愿,为了赖掉还愿所需的代价,他甚至还几次坑了认识的人。

他的身上背负着因果和债务,这成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闵峰至今还是个人类,他和灵河村那些早已经异化的村民不同,所以古怪的火焰并没有吞噬他。

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被那些火焰点燃了。

在他的视野里,草在燃烧,树在燃烧,房子在燃烧,天空在燃烧,他也在燃烧。

“救命!救命啊!快点帮我灭火,我不想死!”

“我被火烧到了,不要烧我,我的脸,我的脸,我是个演员!”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红而已!”

“不是说圈子里好多人都在养小鬼吗?我许个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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