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碾玉成尘 (十四)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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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去能怎么办?再?闹下去,怕把命折在这里。”妙真睨着眼也窥她一下,向镜里微笑,“这倒不划算了。”
“他放得下姑娘?”
“放不下又能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能怎样,何况是他。”
花信听?见?她自嘲地轻声笑着,不敢再?说了。总是担心妙真和她生气,下月出阁不带她去。她伺候得愈发勤谨,看见?妙真坐到榻上去,忙又招呼小丫头们把井水里镇好的鲜果端一碟子来,就坐在一旁替妙真剥鲜荔枝。
这时候,两个?人才?像是真正的主仆了,妙真也不叫她吃。现在连吃饭也是自己吃,不叫她上桌,她自去和两个?小丫头一处吃饭。
不过几天,就发生了这些变化,变起来又无迹可寻,说起来又都?是顺理成章。
寇立最想不明白妙真把两万银子给了良恭的事,在屋里急得直打转,听?见?跟妙真去的小厮回?来,忙叫来屋里问:“大姐姐真把票子给了良恭?”
那小厮低着头说“不知道”,“两个?人在栈房里头关起门说话,小的们也没听?见?。只?知道明天一早良恭就走。”
鹿瑛从罩屏里走来搭腔,“还用说么,一定是给了,大姐姐从不在银钱上计较。她心里最重良恭,不给他给谁?反正她往后跟了历二?爷,也不缺银子。”
“她不缺,我缺啊!”寇立简直恨铁不成钢似的恼火,左手打右手打到鹿瑛面前,“大姐姐就是手散!那些钱放着我们自己人不贴补,倒给个?外人。她要是嫁给良恭,把银子带到夫家?去还说得通,又不嫁给他,往后和他就没什?么牵连了,简直是肉包子打狗!”
炎天暑热的,鹿瑛真怕他气得中暑,忙劝,“随大姐姐去吧,她心里本来就不高兴,你还要和她争这银子的事,银子本来就是她的。不管怎么样,良恭明天走了,咱们都?算少了个?眼中钉,从此就太平了。咱们寇家?只?承望历二?爷提携提携,把南京的差事拿下来,于你也有?好处。”
寇立旋去椅上坐下,赌气道:“于我有?什?么好处?爹又不叫我管里头的生意。”
“这么大的差事,单靠爹和大哥,哪里忙得过来?他们忙了那头,这头就得交给你管着,怎么于你没好处?”
寇立还是气不顺,想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别人的口?袋,怎能甘心?气着气着,就拔座起来,欲往外去。鹿瑛忙追了两步,“要吃晚饭了,你还要到哪里去?”
“我到酒楼里去,你自己吃。”
他那烟雨楼的客人多半是靠他那班狐朋狗友撑场面。这些人里,有?官家?公子,有?商户子弟,有?梨园名?伶,也不乏些地头蛇人物,总之三?教九流都?同他做得朋友。
这厢走到酒楼来,叫伙计往外去请了三?个?成日胡吃胡混的地痞进来,摆了桌酒饭和人商议,请人明日一早往路上去堵良恭,非要把两万宝钞抢回?来不可。
次日天还未亮,良恭就收拾了细软往码头上去找船。出城走到山道上来,两旁芳草如绣,有?一股清凉的草腥气,昨日下过雨的缘故。月亮只?剩个?细钩子挂在天边,总还是那一轮月亮,在他过去的日子里,从没有?过一刻像此刻一样相?信,它仍会圆的,这是更古不变的规律。
他只?好先依妙真的话,回?嘉兴赚下些钱,再?往官场上疏通疏通,找到妙真后又另想法子应对。他赚钱的念想也从没像此刻一样强烈过,忽然壮志踌躇,将包袱皮向肩上拢一拢,灯笼里的蜡烛早烧没了,索性就把它丢在路旁的草堆里,横竖东边天上已翻出了鱼肚白。
渐渐听?见?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头去看,有?三?个?男人在后头走。良恭先以为?他们也是往码头赶路的行人,紧着又想,既是往码头去,没道理身上一点行囊也不带。觉出不对来,他把包袱皮抓紧了,加快了步子走。
他快,那三?个?人也快,果然是冲他来的。说时迟那时快,正走到一片树丛里,良恭忙跳身进去。后头三?个?人一看,登时追跑上来。有?个?先跑上来的,刚停在树丛四目搜寻,一面匀着气,倏见?一个?黑魆魆的影横扫而来,一根木棍子将他打翻在地。
这领头的抱着脑袋一摸,摸到后脑湿乎乎的打出了血,登时龇牙咧嘴喊起来。后头两个?也跑了上来,领头的朝树丛里指去,“在里头!”
那两个?人欲拨开乱杂的树枝往里头去寻,谁知刹那功夫,一个?腿上挨了一根子,一个?后腰上挨了一棍子,都?被打倒在地。
良恭趁机拿着棍子又狠打了三?人几棍,趁人一时痛得爬不起来,把走去把那领头的脑袋踩住,那一截粗壮的棍子抵在他脑门心上,“谁叫你们来的?”
那领头的见?他手狠,不敢动,只?把两个?手向上摇着,“没,没人叫我们来。我们就是瞎碰上的你,看你一个?人走在前头,又背着包袱,想向你讨几个?钱花花。”
那两人见?兄弟的脑门在人棍下,也不敢妄动,纷纷跪下来附和,“是啊是啊,大爷,我们没想害你性命,也不敢呐!就是想要几个?钱花花。”
良恭凛凛的一双眼把他们一睃,歪起笑脸,“像你是这么勤快的强盗倒少见?,天不亮就出来找买卖做,还找到这山路上来了?不说实话,我就打死你们丢到林子里去,我倒要看看官府衙门会不会为?你们几个?市井地痞的贱命费心追查。”
几人哀求不迭,那领头的忙说:“是烟雨楼的寇二?爷叫我们来,他说你盗取了他们家?的东西,叫我们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抢回?去。兄台,可不要误会,我们也不过拿钱办事。”
“他许你们多少钱?”
“他,他许我们每人二?钱银子。”
良恭好笑起来,“二?钱银子也值得你们来卖命?”说着放下脚,怕他们穷追不舍,终是自己吃亏,便往怀里摸了些碎银子抛在草堆里,“不算你们白来一趟,随便你们回?去编什?么话哄他。大清早的,我不想打杀人命。”
这三?人横竖是混点钱花,混谁的都?一样。况见?他不好惹,下手又重,也像是强盗贼寇之流。因此不敢再?追,一头扎进草堆里找银子去了。
良恭照旧往码头上去,到了恰逢日出,红红一轮太阳映在河中,河面上粼粼地流金。靠岸泊着好些大大小小的船,挨个?去问,多半是货船,也有?几艘客船,但?都?不往嘉兴去。
遍问无果,日头渐渐毒起来,良恭只?得先往茶棚里吃茶。一桌上有?个?穿枣红色直裰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叫沈先,看了良恭好几眼,踟蹰一会,就和良恭搭起腔来,“后生,我方才?见?你挨着问船,是要往哪里去啊?”
良恭坐在对过,落拓地一笑,“回?嘉兴,我家?乡。”
“你贵姓?”
“免贵姓良。”
“是做买卖折了本钱?没找着回?乡的船?”
良恭看他一眼,趁势点点头。
这沈先原有?几分好心肠,因见?他身上挂枝带叶的,脸上一片惨淡,很?有?些潦倒模样。便不大忍落,便道:“我们家?也是嘉兴的,我和我们大爷大奶奶也是要回?嘉兴去。”说着远远向一艘二?层客船指去,“你看,那是我们的船,上头倒还宽敞。你要是不怕睡在下人舱里委屈,一会等我们主人回?来了,我去问问看,也搭你同回?嘉兴。”
良恭忙拱手道谢,“敢问尊家?贵姓?”
沈先捋着胡子笑起来,“我们家?姓谢,你想必听?过,嘉兴府城内有?名?的香料谢家?。”
无巧不成书,原来就是易寡妇后来所嫁的那谢大官人家?里。良恭出神在想,就见?沈先喊着“大爷大奶奶”起身,迎到了茶棚外去。
跟着望去,果然见?一对与他一般年纪的夫妇在外头。男人面庞隽秀,文质彬彬;妇人衣着华美,满头珠翠。沈先与二?人说了两句,那妇人就往茶棚里望进来。良恭的目光和她一撞上,仿佛有?一些零碎的往事扑面而来,扑得人有?点措手不及。
未几易寡妇就先走了进来,大变了模样,举止柔美端庄,比从前那惨淡光景更显得荣光满面,很?有?些富家?奶奶的款子。
她一径走到桌前来,也有?点局促地笑着,“方才?听?我们管家?说,有?位同乡找不到船,想搭我们家?的船。我老远瞧着像是你,原来果真是你。”
良恭这时候才?看见?她腰上兀突突地挺起来一些,显然是有?孕在身。他也忙站起来打拱,身上汗腻腻的,像是把他用油糊了一层 ,行动不大自在,“我也没想到是你们家?的船。”
易寡妇把嘴笑着一瘪,轻剜了他一眼,“怎么,知道是我们家?的船,怕低了你读书人的身份,不肯搭了?”
“岂敢呢?”良恭讪着发笑。
过去的那些旧事都?融化在这笑里了,说不清的一点唏嘘和尴尬。她头上的钗环晃着他的眼睛,他便稍稍向她旁边看。正看见?谢大官人把拧着的一堆匣子叫给了沈先,也走了进来。
他走到桌前,先看了看良恭,又笑着看易寡妇,“这就是你的那位邻居?果然是一表人才?。你还总说我是瞎吃醋,如今一见?,哪是我瞎吃醋呢?这样的人物和你做了那些年的邻居,我不由?得不去多想啊。”
说得良恭易寡妇皆暗暗红了脸,易寡妇恼了,拿胳膊肘把他顶一下,“你瞎说些什?么?你打趣我就罢了,怎么当着客人的面,把客人也说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