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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妙真看出?雀香怀春, 这厢坐下来,就刻意问黄家的事,“这些日子,黄家的六礼都过定了么?”

问得雀香面上泛红, “两处地方跑来跑去?不大便宜, 所以上回?送聘礼来就一齐都过定了。”

妙真不过随口?一问,却勾起雀香思想黄公子的心来。苦于平日无人可说, 便托着脸问妙真:“大姐姐, 姨父他老人家从前担着苏州织造的差事那会, 也总往苏州去?, 也和黄家打过交道, 他有没有和你说起黄家这位四爷啊?”

“什么四爷, 说得这么生分, 不是你的未婚夫么?你叫他的名字好了。他叫什么?”

“黄良生。”

妙真细细追忆,从前?倒是听见他爹他娘两个讲谈的时候说起?过黄家,把他们家大爷二爷三爷并?两位小姐都提起?过,唯独这个名字耳生得很?。她摇摇头, “那时候黄四爷的年纪也还小, 大概还管不到家里什么事,所以没怎么听见我?爹说过。”

雀香把手放下来,一个指头提着在炕桌上慢慢地乱画,面上浮着一缕惆怅的春色,总觉有点心不安。这门?亲事做得实在太顺利了,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 心里也很?清楚, 一个不大不小的寻常商户家的小姐,和这样大官家里的公子结亲, 不应当进行得如此平顺。

应当要有点波折的,前?头她因那两个盗贼闹得名声上不好听,算一个波折,可传到黄家那头,又是风平浪静。他们家太能体谅人了,简直好得叫人疑惑,又不敢对人说。

妙真看她脸上有些困惑,就笑,“舅妈看中的,准是没错。你放心好了,她老人家最心疼你,难道还能不明不白把你嫁出?去?么?”

雀香红着脸低声咕哝一句,“我?怕将来不喜欢他。”正说着,就听见良恭回?来,她忙打住不说了,用余光瞟着良恭由廊角踅进屋里。

良恭看见雀香也在,陈姑娘那头的事情就不便说,手随便一抬作个揖,“雀香姑娘来了。”随即转到椅上倒茶吃。

雀香只拿眼角余光看他,“我?尊娘的话,来给大姐姐送点酒菜。今日你们怎么过呢?”

良恭呷茶不语,妙真接过话去?,“我?们就是摆桌饭大家吃了就自睡去?,还能怎么过啊?”

这又说起?过节的事,良恭听着有来有往的,看雀香一时半会没有走的意思,便自回?房中睡觉。他一走,雀香不得趣,也说要走,打量着妙真该派良恭送一送她。

谁知?妙真早把她那心思看穿,偏叫了严癞头来送。雀香心怀不满,不便说什么,只好忿忿而去?。

妙真调转身?来,踅到良恭房里去?伏在八仙桌上笑。良恭不明所以,从床上爬起?来问:“你笑什么?”

她坐直了摇头,“没什么。衙门?的事情敲定了么?”

“那叶大人下了个拜帖,说中秋后要到陈家去?拜访我?。”

妙真骇然?一下,高兴得拍两下桌子,“这么说,他是给你唬住了?”

良恭轻哼一声,“我?看是差不多?了,过两日见了面,再?唬一唬他,他就不得不对这桩官司郑重起?来。只是一件,想把钱全部讨回?来是有些难,咱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我?也没敢想能全讨要回?来,舅妈充了好些刚给雀香做嫁妆,嫁妆单子都给黄家送去?了,岂能叫她再?收回??我?是想,能讨多?少就讨多?少。何?况你虑得对,就怕叫县太爷过于为难了,往京里去?打听你这‘高公子’,岂不穿了帮?到时候我?们更不落好。”

良恭点着头,一面筹算答应陈家阿妈的十两银子何?处去?筹措。就把他和严癞头身?家刮遍,也不过还能凑出?个二.三两来,因此犹豫着要不要向妙真开口?。按理向妙真开口?也没什么,只是他那张嘴巴天生跟女?人相处是缝起?来一半的,有些话张口?就来,有些话打死也不能出?口?。

偏他不张口?,妙真就虑不到这一层。以为他在外头办事一向是无往不利,想不到还有这些琐碎的难处。因见他坐在床沿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就走去?把他搡一下,“发什么呆呢?魂儿丢在陈家了?”

良恭一愣,“什么魂丢在陈家了?”

妙真这一时听花信明里暗里挑唆得多?了,虽不相信良恭会假公济私留恋烟花,也不免有些惴惴的。她在他身?边坐下,两手撑在床板上,下巴朝天上微微仰着,“听说那陈姑娘是常州的花魁,是不是长得很?美啊?”

良恭随即心不在焉地点头,妙真追着问:“哪里美?”

“嗯?”他这才恍然?回?神,见妙真把脸撇向一旁,脸色有些冷淡淡的,才领会她的话有点酸意。他且把筹措银子的事放下不想,抬起?胳膊搂住她的臂膀,“我?哪敢细看呢?”

“你成日在人家屋里坐着,能不细看看?”

“看她做什么,难道还能美得过你去??”

妙真转而高兴,拉着他出?去?摆晚上的席面。良恭悬心着十两银子的事,苦于无法?,只得和严癞头商量着往赌坊里去?捞一笔。

幸而他有些出?千的本?事,次日与?严癞头揣着二两银子出?去?。又因他是个谨慎人,怕人家看穿手段,不敢大赌,只连着三日往外跑,换着不同的赌坊去?弄得钱来,又往陈家去?预备应酬那叶大人。

因这一阵乱忙,不曾留心与?严癞头露了些言语给花信听见。花信只当二人是又赌又嫖下三滥之流,愈发瞧不上,又想着些话转去?妙真儿耳畔吹风不题。

只说良恭捞得十两银子交给陈家阿妈,陈家阿妈高高兴兴收在袖中,少不得体贴起?来,“叶大人才刚打发了个下人来传话,说是一会就来,要不要替你去?张罗酒席?”

良恭摇手说不必,陈姑娘看得出?来,他胆大心细,愈是对付叶大人这种,愈是要把架子端得比人家还大。就不耐烦地退她阿妈出?去?,“妈妈,不要你多?嘴费事,你不要见着叶大人吓得说漏嘴就好了。”

陈家阿妈抱起?胳膊掩嘴笑道:“我?也没少见世面的啊,你的客人里头也有几个做官的,这样的场面,我?还应付得起?,放心,放心好了啊。”说着甩着绢子自下楼去?。

陈姑娘依旧把良恭存放在这里的那身?衣袍拿出?来给他换上,又另去?翻了些男人的腰佩来为他佩戴,一面问:“说下的那副画,你几时画好给我??”

穿戴完毕,良恭自往她那小书房内进去?,向壁下椅上坐,胳膊随意搭在桌上,后脑勺仰在椅背上阖了眼,“今日会了叶大人的面,回?去?就画。”

“可不要敷衍我?。”陈姑娘一面笑着,旋去?琴案后头抚琴。

一壁窥看良恭,也不知?他是真睡假睡,靠在椅上半晌不出?声。这个人也是奇怪,说是人家的下人,身?上又没钱,到这样的场合来,却是半点不露怯,编起?谎话一套一套的,什么人都敢蒙。她远远望着他,不觉笑浮上面。

渐渐窗内的晨光移到他脸上去?,大概是晃眼睛,他把脸向书架那头偏过去?。她猜他真是睡着了,便起?来把身?后的窗户拉拢,踅入碧纱橱内拿了条毯子来轻手盖在他身?上。

回?首忽见罩屏外头随丫头立着个身?量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剪着两条胳膊,把个肚皮圆滚滚地挺着,正是那县令叶大人。陈姑娘从前?应酬过无锡来的一位大人,场面上与?这叶大人打过两回?照面,他虽不是她的客人,也认得出?来。

那丫头刚要张口?,陈姑娘便在唇上比一下,款款走来,把罩屏上帘子放下,轻步向外走,把那叶大人悄然?请到椅上坐,福了个身?道:“公子在打瞌睡,老爷请在这里稍坐片刻。”

叶大人虽不沉溺女?.色,也在席面上见过陈姑娘两回?,晓得她有些倨傲,寻常的人不肯轻易巴结。心下就想,她待此人如此柔情体贴,难道真是高大人家的公子?于是宁可信其有,不敢轻易吵嚷,果然?耐着性子在外间等候。

陈姑娘虽然?坐陪,也不好说话惊扰,只悄悄地吩咐丫头款待茶果点心。叶大人闲坐无趣,起?身?在屋里走动。因看见小饭厅饭桌上放着把折扇,就去?打开来看。

一看扇面上的山水峭壁,果然?像鲁忱的手笔,便拿眼色把陈姑娘叫到这头来。陈姑娘轻步走来,淡淡笑着,摆了个手势请他坐,“老爷要是嫌烦就请先去?,等公子醒了我?告诉他一声,公子是个随性之人,想必不会怪罪。”

叶大人忙摇摇手,和她一并?坐在饭桌前?,“我?问问姑娘,你高公子是哪里人?几时到常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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